心中有所思，隻是決心已定，便挨著坐下，賞雪踏梅消磨去日子，時光須臾轉瞬，年歲便到了頭，至了元宵。
    那樣的佳節，便是隔著幾個院落便能聽到街上的歡笑之聲，我仰頭，圓月高懸，一絲落寞惆悵開去，悠悠蕩蕩。
    “薔兒！”正欲歎氣，便聽著身後娘親聲響，慌忙轉頭，掃去那愁緒，展開了笑顏，走了過去。
    娘親搖手間，伺候她的珍兒會意退去，我便扶過娘親，踏過園中碎石路，聽她悠悠而語：“薔兒今日打扮得如此漂亮，想必是要去逛燈會了！”
    娘親話語說得喜悅，但言之，我不由腳步一頓，不由想著平素溜出去的情形。
    不知娘親是否猜到了我此時的心境，適時而道：“薔兒，你變了！”
    我變了，不知不覺中改變，即便我在爹娘麵前依舊若往常一樣，笑意時刻掛在唇角邊上，可就如穗兒所言，就如娘親所言，我似乎變了，從前的我，不知何為憂愁，不知何事需歎氣，不知為何要蹙眉……可是現在，莫不是女兒家長大必是這遭，還是因了我所喜之人，是我大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子。
    這些愁思，其實我亦無所解答，我清楚明白那是庸人自擾。可是現在，平素的我，便是瞞著爹娘，亦要偷偷出府，可現在，那樣佳節，女子難得外出的時刻，我卻懷著心思，看那皎月高懸，想那詩句雋永。
    緣何不得永團圓。
    我若入宮，那一道宮門高懸，看似近在咫尺，卻已隔開了我與爹娘的團圓。可若我讓爹爹推阻了我的選妃，那麼，若是皇上不賣人情，震怒之後便是天人永隔；假是皇上開恩，那我與長天，也是一個不團圓。
    明月不曾變，變卻的隻是一個人的心境。
    我努力再努力再努力地歡快而笑，拚命拚命再拚命地想做回原來的自己。
    隻是娘親話語接連：“是啊，薔兒長大了，有了心中所念之人了，心中擱了事，自會變的！”
    話語悠悠，似乎傾注了感情，讓我聽了，心中有些坦然，可又有些忐忑：“娘親，你說薔兒是不是……”我難得膽小，話語半截，不敢繼續，直至娘親望著我可親而笑，方鼓起了勇氣將問話結束，“是不是不該愛上大皇子？現在薔兒是不是讓爹爹為難了？”
    答案似乎明了，可又似乎在雲水霧間，我明白爹爹那夜的話，隻是為了讓我不要背負包袱，可事實呢……我懵懂的愛似乎逼迫著他放棄他的立場。
    可是娘摸摸我的臉蛋，搖著頭笑我傻：“傻丫頭，愛哪有該不該的呢？愛上了，便是義無反顧的事，哪怕明明知道他對你的感情隻是他的欺騙，哪怕知道跟隨著他前麵隻是萬丈深淵。”
    平常的話語，風一吹似乎便能消散，可在娘親嘴中說來，卻是讓我有些毛骨悚然。
    愛情美好，像那滿藤薔薇，可若是刀山火海的愛，那是愛嗎？
    我有些不信，又有些覺得娘親的話是危言聳聽，再望向她，卻見她眼眸晶晶亮亮，似乎能滲出淚光，我有些害怕因了我的事惹得娘親不高興，慌忙摒棄了所有不悅，做了個鬼臉，看著娘親掩麵而笑地溫婉，便喚著穗兒跑了開去，卻是出門去瞧那花燈。
    好一片繁華，人頭攢動間，那花燈形形色色，有蓮花型，有玉兔型，還有紮得複雜，便若那雙龍戲珠……我瞧得高興，便將不快忘了，而後心生一念，便也將穗兒“忘”了，聽著她隔著人群，急急喚我“小姐”，我便貓了身子，讓她更是尋不著而獨自偷偷樂。
    隻是便這樣躬身身子不過幾步，有人攔住了我的去路。
    “讓讓……”我邊回頭瞧穗兒是否瞧見我邊道。
    可是那人卻是不讓，我不由怒了，也不怕被穗兒發覺，直起身子，想與他好好理論理論。可在瞧著她的那一刻，我不由有些驚愕，話語自己蹦了出來：“是你？”
    我們應該是認識，隻是我不確定為何隔了如此之久，為何她蒙著麵紗，我還能那樣確定無誤地說出那兩個字，那樣篤實她的身份。
    她依舊一身是白，臉蒙薄紗，定定瞧著我，眼眸深邃仿佛藏著許多秘密，我怔怔相望，她也如此凝望於我，那街道人聲鼎沸，可我似乎什麼也聽不到，萬籟寂靜間，月為我們度了塵銀邊。
    “紅薔……好久不見！”終是她先開口，聲音輕輕柔柔，交疊於旁人的所有話語後傳至我的耳畔，格外清晰。
    “好久，好久……不見！”我們似乎該是敵人，第一次見麵便是兵戎相見，可我又似乎抵抗不住她那隨常話語，不由應答了上去，沒有絲毫生氣。
    她的麵紗輕輕顫抖，想來她是微微而笑，她道：“紅薔，我們能否談談？”
    我亦朝著她，難得賢淑地微笑，難得溫婉地回答：“好！”
    她牽過我的手，繞過紛雜人群，到了僻靜的一條橋邊，放開。
    我抬頭看見那熱鬧已遠，她又是不答，氣氛顯得有些沉悶，便故意不瞧她，獨個上橋，看那水中月，嚷道：“你把我帶到這，不會是又想像上次一樣想殺了我吧！”
    我想緩和氣氛，不料氣氛卻是更糟，我的話讓她再瞧我時眼神間殺氣起，淩厲剜來，我心不由而懸，亦不動聲色做著迎戰準備，尚好，她目光漸漸緩和下來，搖搖頭道：“上一次殺不了你，便是再沒有機會了！”
    我有些不懂她的話，可她不殺我卻是好的，所以我也不必追問，便又道：“那麼，你到底是誰？”
    其實，我也不知為何，在我眼中不過是玩笑不過是尋常的話，在她聽過，做出的反應總是那樣激烈，這一次，她卻是笑了，我瞧不見她笑時模樣，可那眼眸卻是苦楚，笑聲刺耳，帶了嘲諷：“哈哈，哈哈……我是誰？我到底是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嚇了大跳，慌忙趕去想安慰於她，不料她反手推開，指著水中明月，對我道：“我是它，我便是個它。”
    鏡中花，水中月，是個虛，她為何如此而說，她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