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做什麼，請說。”蕭瀟此時反而平靜了下來，看著齊醫生眼神清澈。
    “好。”齊醫生點了點頭，先吩咐蕭瀟取了一盆溫水還有一塊幹淨的布過來，然後他一邊從醫藥箱裏拿出了所有需要的東西，一邊說道：“他現在傷口的情況比較不樂觀，其實如果能及時清理不會有這麼多問題，可時間過長就不行了。他的傷口在幾個小時前就被動過，在傷口處緊緊地勒了一層棉布，這應該是臨時止血的措施，可血是暫時止住了，這層東西也隨著之後滲出的血沾在了傷口上。我必須先處理這些，然後再挑開先長好的肉才能去除彈頭。”
    這幾句話，讓蕭瀟覺得光聽著心裏就發顫。隻見齊醫生繼續道：“我剛說過這一過程的疼痛非常難忍，所以現在，我需要你在場，幫忙製止住他亂動。”
    蕭瀟點了點頭，坐到了顏俊的旁邊，由於傷口的位置偏在腰的後側，在齊醫生的指示下，他們幫顏俊脫了上衣，又小心地幫他翻過了身，讓蕭瀟用力完全把他壓製住，這樣既可以讓他不要亂動，又可以讓醫生最大限度地在台燈的側照下看清楚傷口的全貌。蕭瀟拿起了身邊幹淨的棉布卷好想要讓顏俊咬住，可是手剛拿到他嘴邊，卻發現他竟然微微搖了搖頭。
    “動手。”顏俊半睜開迷蒙的雙眼，稍後又閉上了，不再說話。
    蕭瀟看了齊醫生一眼，朝他點頭示意。按住顏俊的肩膀，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齊醫生的全部動作。戴上口罩和手套，齊醫生先用藥水清洗了傷口，這一過程很快。屏息，在他輕輕揭開包裹住傷處的布的時候，蕭瀟很明顯地感覺到了顏俊不可抑製的顫抖，這讓他幾乎脫手，聽到顏俊壓抑隱忍的聲音，隻能更加用力地按住了他。蕭瀟開始盯著齊醫生手上的動作，強忍住心口的翻騰和暈眩，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顏俊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幾乎在強迫自己不眨眼。
    他在逼自己看。
    齊醫生略微抬眼掃了一下，又低下了頭專注在了顏俊的傷口上，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他忽然問蕭瀟：“是戀人？”
    蕭瀟看著齊醫生的手術刀平穩地伸進了顏俊的傷口，再次感覺到了身下的人不由自主如同痙攣般的顫動。他壓低了身子，用力摟著差一點不受控製的人的肩膀，半晌他平聲說：“是的。”
    齊醫生的臉上帶著口罩，看不見表情，但應該是笑了一下。略微彎下身子看著傷口，動作流暢，看上去很是輕鬆。“沒關係的，”他說道：“其實那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放心，我好歹也是留過洋的，沒那麼保守。”
    “嗯。”蕭瀟感覺到顏俊又一次的掙紮更加用上了力氣。燈光下，顏俊的雙唇都咬出了血絲，可他始終沒有吭聲，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般下。
    “壓著他不要讓他亂動。”齊醫生感覺到顏俊的動作幅度過大，對著蕭瀟吩咐了一句。看到他照著做了，才繼續下刀。從一旁拿起鑷子，他再次抬眼看了一下蕭瀟，道：“要是受不了，就別看了。”話音剛落，隻見他果斷地一抬手，緊接著便從傷口處夾出了一顆彈頭。與此同時蕭瀟感覺到了顏俊更為清晰的抽動。
    呼了一口氣，齊醫生把取出的彈頭放進了旁邊的棉布上。再次檢查了傷口，他看上去很安心地點了點頭：“的確沒有傷到髒器，萬幸。”
    這句話聽在蕭瀟的耳朵裏，像極了救贖的聲音。他的身上已經浸出了一層薄薄的細密的汗，從剛才起心裏就像用什麼東西在用力地鑽。他此時看著齊醫生的眼裏，充滿了感激。注意到他，齊醫生隱藏在口罩後麵的臉笑了笑，清理掉淤血拿起了縫合針。
    縫合的過程一如既往的疼，可是顏俊卻沒再有什麼大的動作，逐漸平息下來，看樣子幾乎已經沒有了意識。蕭瀟換了個姿勢，整個過程他始終把顏俊抱在懷裏，他其實已經無法忍受看到那根鑷子下的縫合針穿梭在血肉之間，但是他仍然平靜，平靜得就好像在看什麼再正常不過的東西。就這樣持續到齊醫生放下手裏的工具，仔細地包好了傷口。
    齊醫生摘下口罩，表情仍然輕鬆。摸了摸顏俊的額頭，又檢查了一下他的基本情況，才對蕭瀟說：“好了，愈合以後拆線就可以了。”
    收回目光，蕭瀟慢慢地挪動了一下身體，然後動作輕緩地把顏俊平放在了床上。撐著床側他想站起來，腳下一軟又再次坐了回去。
    “怎麼了？”齊醫生看上去有些在意，關切地問了一句。
    “沒關係，就是腿有些麻，”蕭瀟稍微活動了一下，重新又慢慢地站了起來，說道：“謝謝您了。”
    “不用客氣的。”齊醫生能感覺出麵前這個年輕人刻意壓製的緊張，可他還是提醒道：“但他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雖然做了清理，可是從他傷口感染的情況來看，抗生素還是必要的，否則傷口很難長好，而且如果因為細菌感染一直這麼燒下去，我真的不敢保證不會有別的問題。”
    “您有沒有辦法？”蕭瀟的心由始至終沒能放下，齊醫生的每個字他都記得。
    麵對他充滿期待的目光，齊醫生卻隻能遺憾地搖頭，這種藥，不是他這樣的小醫生就可以弄得到的。自從日本人攻占了太原城，周邊幾乎所有的鐵路運輸線都被嚴格地控製起來了，所有的槍支彈藥，醫療物資，煤炭礦產，都必須在日本人的監視下運送，全部都變成了他們的資源。而現在又是非常時期，戰爭幾乎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所以像他們想要得到這些東西，幾乎是不可能。
    “如果你真的想救他，速度一定要快了。”齊醫生接著說：“另外，拿到藥之前一定要記得想辦法給他降溫。”
    蕭瀟剛想說什麼，可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門口一陣敲門打斷了他們兩個人。蕭瀟覺得奇怪，這個時候，還會有誰？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一些念頭，他意識到了某些可能性。聽著門外禮貌而有規律的聲音，他示意齊醫生不要出聲，自己走到了門口。就在他想問是誰的時候，門外的人說話了：“先生您好，我是咖啡廳的服務生，您定的宵夜好了。”
    宵夜？蕭瀟覺得更奇怪了，他何時要過這個？想了想，他回道：“你送錯了吧？我沒要這個。”
    “沒錯，先生。”門外的人答道：“這是顏先生要的。”
    蕭瀟聞言，皺起了眉頭。他回頭看了一眼正站在門口的齊醫生，頓時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猶豫了一會兒，他最終還是打開了門。門外，一個服務生穿著的人手裏托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托盤，上麵蓋著一個精製的蓋子，看不到裏麵的食物。見蕭瀟開了門，那人朝著門口走近了一步，臉上是一幅標準的職業式微笑，對蕭瀟說道：“先生您好，這是您要的東西。”
    蕭瀟沒接茬，而是直接抬頭看了看四周，從他的角度，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到對麵拐角處咖啡廳開著燈。收回目光，他問服務生：“是顏先生定的？”
    “是的，”說著，又走近了一步，看到蕭瀟警覺起來的表情，他還是那副笑臉，打開蓋子把東西遞上前，他道：“要不，您先看看是不是？”
    蕭瀟剛低頭看，立刻就抬起了眼。和那個服務生對視了片刻，他居然接過了那人手裏的東西。
    見他接過去，服務生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到：“那麼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宵夜的錢，顏先生已經付過了。”
    “好，謝謝。”蕭瀟又恢複了自然的表情，見服務生離開，他仔細地蓋好了手裏東西的蓋子，然後又輕輕關上了門。注意到齊醫生探究的神情，他淺淺地笑了一下，把手裏的東西送進了廚房，然後又回到了齊醫生的麵前。看到床上的顏俊，他的表情又再次凝固了。繼續剛才的話他問到：“齊醫生，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嗎？他上次也受了很重的傷，可是……”
    “情況是不一樣的。”齊醫生知道蕭瀟心裏的著急和所抱的僥幸心理，但是作為一個醫生他仍然不得不給出無情的事實：“上一次的情況我大概也了解過，那次的傷雖然流血多，可是處理得及時也到位，再加上有中醫的調理所以並沒有出現嚴重的感染現象。可是這次不同，處理得太過草率，再加上他喝了太多的酒，所以才會這麼麻煩。這是判斷，不存在僥幸，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