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雁又南飛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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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嗎?”看著顏俊有些迷離的眼神,蕭瀟急切地問道:“告訴我,是不是受了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顏俊聽了這兩句話,居然又笑了起來,他伸出手搭上了蕭瀟的脖子,然後一把將他拉了下來。用力抱著他,笑道:“還能看到你,真好。”
“我還以為,你真的已經放棄我了。”顏俊閉上眼睛,笑容裏麵是滿端端的開心:“但是,現在又看到你了。蕭瀟乖,別擔心,我沒事。”
感受著顏俊不正常的體溫,聽到他嘴裏反常的話,蕭瀟說不清楚自己心裏到底是怎麼樣一種滋味,他很急,但是根本掙脫不開。顏俊現在就像是樹藤一樣緊緊地纏著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不一會兒,耳邊的聲音又換了一種情緒:“蕭瀟,你不要再抱別的女人了好不好,我真的會難過,我很生氣,可是我沒辦法說出來。我真的沒有找別的女人,你要相信我。”
蕭瀟頓了一下,他果然還是在意的。“我知道了,我信你。”咽下心頭的波瀾,他隻想起來看顏俊的傷,可是他越動,麵前的人就抱得越緊,那樣的力量,讓他最終隻能順從地靠在那個炙熱的懷抱裏。忍著彌漫愈深的心疼和急迫,蕭瀟發現自己害怕去聽接下來的話。顏俊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他喃喃地低語:“蕭瀟,我很疼。”
“嗯,我知道,所以你鬆開我,我幫你看看傷。”
“蕭瀟,”顏俊還是沒有撒手,他忽然又笑了,諷刺意味十足:“不,你不知道。”灼熱的氣息伴著帶有悲傷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在蕭瀟的心頭,“你不知道,我厭惡這種患得患失的日子,可是麵對你,我卻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蕭瀟,我給你的好,你為什麼總是不受呢?”
“我沒有。”
“為什麼,為什麼你心裏隻有你原來的家呢?是懲罰吧,對不對,我真的錯過了,原來錯過了,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
“不是。”蕭瀟心裏忽然再一次漫過了無邊的慌亂,他急著否認,卻被顏俊的話堵住了。
“對不起蕭瀟,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硬把你綁在身邊,可是,可是啊,可是我真的難受,我心裏從沒有跟日本人同流合汙,晉綏軍也是,我是不得已的,我沒有辦法。你知不知道,你看我的眼神都是那樣的,和那些人一樣的,我受不了,我覺得疼,真的疼。可是我不能跟你說啊,蕭瀟,什麼都不能告訴你……”
“那就不要說了。”麵對著這個解釋,蕭瀟閉上眼睛,隻能依靠著那個懷抱再說不出話。他沒有想到顏俊心裏原來壓抑了這麼多,可是他真的一點都沒有看出來,或者說,潛意識裏,即使看到了也刻意忽略了。這樣看來,真正自私的人,根本就是他。是他不配,不配站在顏俊的身邊。
“也好在,你從來沒有問過這一點。”顏俊的聲音忽然輕了下來,再次變成了低喃:“你是不屑問吧,對不對?嗬嗬,不屑。”
“因為不在乎,所以不屑。”
“你心裏,究竟還有沒有我。”
蕭瀟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眼眶裏湧了出來,一顆一顆地滴在麵前,在床單上留下了深淺不一的印子。從他們分開到現在,有七年了吧,七年了,這種真實的感覺此時才終於回來,他刹那間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以前一直蒙在那裏的那一層濃霧最後散去,剝落了青苔衝走了泥沙,他終於看到原來裏麵藏著的那顆心仍然保存完好,即使風吹雨打,即使日曬霜凍,即使被塵封被掩蓋,都不曾改變。這是他一直在尋找的最真實的感覺,可在看到的這一瞬他卻後悔了,他不希望顏俊用這種血淋淋的方法把這所有的一切捧到他的麵前,他不知道他們兩個人究竟還能承受多少。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對不起。”蕭瀟覺得自己的話都在顫,他強忍住難受,勸道:“我求你,先放開我,讓我去找醫生。”
“別扔下我。”
“我不會扔下你,我去找醫生。”
“別、別告訴我父親,不能拖累他們。”
“好,我不說。”
顏俊最後的幾個字幾乎微不可聞,蕭瀟隻感覺到他抱著自己的手驟然鬆了下來。一下子他整個人都懵了,飛快而輕易地掙脫了顏俊,映入眼裏的,是一張已經蒼白如紙的臉,雙頰卻是不正常的紅暈,豆大的汗珠懸掛在額頭上,隨著大口喘息的動作順著額角滴落下來。側麵的床單上,居然已是血跡點點。克製住手上的顫抖,蕭瀟掀開了顏俊的衣服,看到事實的這一刻,猶墜冰窖。
深黑色的大衣下麵,腰部的襯衫已經染紅了一大片,隻是因為大衣夠厚,到現在才滲到外麵。而裏麵的襯衫,早就已經因為血液都沾在了皮膚上,血滲出來了又幹,幹了又再滲出來,甚至都已經無法處理。這樣暗紅的顏色,刺眼非常。
蕭瀟再也坐不住,站起來衝出了家門。夜裏,氣溫比白天更低,風呼呼地從耳邊吹過去,刮得臉上生疼,可是他卻像是絲毫沒有注意到隻是向前跑,感覺到雙腿逐漸脫力,他什麼也想不到,也不願去想。趕到那家私人診所的時候,他幾乎已經喘不過氣來,可是狂拍著診所的大門他一刻也沒有停歇。這家診所的主人正是以前幫顏俊看過眼睛的齊醫生,雖然他是眼科大夫,可是蕭瀟現在認識的也隻有他。太原淪陷以後他一直都沒有離開,幫了很多人,在外科方麵還是非常有經驗的。
齊醫生一臉驚愕地看到門外連話都說不清楚的蕭瀟,雖然還未曾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是卻很幹脆地穿上大衣拎起急救箱跟著他出了家門,發動自己的車子便朝著蕭瀟指的方向開了過去。他知道有時候沒必要深究原因,病人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代步工具畢竟是快,下車的時候蕭瀟雖然還在喘,可是已經好了很多。開門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大門都沒有鎖,這時旁邊一閃而過的一個身影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覺,可是太快了根本來不及看,猛地反映過來,蕭瀟立刻拉著齊醫生進了家門。
房間裏,顏俊的情形看上去更加嚴重了,齊醫生立刻放下藥箱,在燈光下開始仔細地查看起顏俊的狀況。蕭瀟這時也才得空看一看家裏的情況,壓下對顏俊的擔心,他有些在意剛才在門口看到的人影。隔壁,蕭憶已經睡了,看上去沒受到大的影響,家裏也什麼變化都沒有發現。揉了揉額角,是他多慮了嗎?
回到顏俊的房裏,齊醫生已經打開了藥箱,瞅了一眼蕭瀟,眉頭皺得很深:“他的情況非常糟糕。”
“不會。”
“你先別急。”齊醫生畢竟是老醫生,經驗豐富。他道:“我剛才幫他檢查過了,他腰部受了槍傷,子彈應該還留在身體裏麵,我必須幫他取出來。憑我的經驗,看這狀況應該沒有傷到重要的髒器,所以隻要處理得好,槍傷不會有太大的影響,隻是,失血有些多。”
又是失血過多……這句話無疑是一個提醒,可是蕭瀟隻覺得自己都已經麻木了,靠在牆上,他認真地聽著齊醫生的話。齊醫生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接著說道:“關於這一點你暫時可以放心,看上去並不是像上次那樣嚴重的。可是,現在麵臨著兩個問題。一個是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會喝這麼多酒,這會導致傷口愈合非常的慢,根據他現在的狀況,傷口感染的機會非常大。而另外一點則是當務之急,就是清理傷口和取子彈的過程,會非常的疼,我不知道他是否受得了。不過,其實說起來這兩個問題其實應該算是同一個:我們沒有需要的藥。”
“您也沒有?”
“我沒有。”齊醫生搖了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現在前線戰事吃緊,你是知道的,抗生素和麻醉藥尤其寶貴,連日本人的醫院裏都是短缺的,更不要說是我這小診所了。”
蕭瀟看著坐在顏俊麵前的齊醫生,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忽然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語氣忽然帶上了之前不曾有過的鎮定:“我想聽聽您的意見。”
“我的意見,”齊醫生又轉頭看著還在不斷冒虛汗和發著燒的顏俊,道:“我的意見很簡單,抗生素可以緩,但是子彈必須先取出來,即使很疼。”
“那就請您動手吧。”蕭瀟接下來的話不帶絲毫的猶豫,走到顏俊旁邊,他的話裏是前所未有的堅定:“需要我做什麼,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