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憶睡醒的時候，他的爸爸剛剛才把他放到舒服的床上，他的顏叔叔則在外麵鼓搗他爸爸的行李。蕭憶用小手揉了揉惺鬆的睡眼，在看清楚坐在自己麵前的人之後，立刻換上了一幅欣喜地表情。
    “爸爸！”伸出小手抓住蕭瀟的手臂，蕭憶漾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爬起來賴到爸爸懷裏，臉上醞開了說不出的滿足。昨天一晚上蕭瀟都沒有回家，畫小樓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的，讓他著急擔心幾乎是哭了一晚上，實在是哭累了才睡著，他還以為看不到爸爸了，可剛才睜開眼睛第一眼就又看到了爸爸，小小的心裏的起伏可想而知。抓著蕭瀟的衣服，蕭憶的眼淚又掉出來了：“爸爸，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傻小子，怎麼會呢？爸爸隻是有些事情走開了一下。”蕭瀟看到兒子的眼淚覺得特別好玩，小孩子的確是天真，高興不高興，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麼想著，他又幫蕭憶抹掉眼淚，安慰道：“不過也是爸爸不好，沒有說一聲害得憶憶擔心了，爸爸道歉好不好？”
    老話說小孩子的臉，六月的天，聽到這句話，蕭憶轉眼間居然也就破涕為笑，不好意思地把頭鑽進了蕭瀟懷裏，把眼淚鼻涕擦了他一身。片刻之後，他又想了想，仰起還沾著淚漬的小臉抬頭看著蕭瀟，像個大人一樣說道：“爸爸不用道歉，我不生氣。但是爸爸要答應以後不許再這樣了。”說著嘟起嘴，不放心一樣地舉起了自己的小手放到蕭瀟麵前，道：“我們打鉤鉤，誰耍賴誰是小狗！”
    “好，打鉤鉤。”說著，蕭瀟慈愛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鉤上了兒子軟乎乎的小手，“誰耍賴誰是小狗。”
    “聊什麼呢，這麼開心？”這時，顏俊的聲音也插了進來，蕭瀟回頭看到他走進了房間，臉上的笑意少了幾分。顏俊注意到了，但他隻當沒看到，走到父子倆旁邊，他彎下腰湊近蕭憶，嘲笑道：“喲，哪個男子漢，這麼大了居然哭鼻子？”
    “才沒有！”蕭憶頂了一句，不滿地又躲進了爸爸的懷裏擦幹了眼淚和鼻涕，然後再次抬起了頭。他反應了過來，這個人怎麼會在這裏？突然意識到環境不對，他伸長了脖子觀察者四周，然後重新又一臉茫然地看向了蕭瀟。然後，蕭瀟聽到了此時他最害怕聽到的一個問題：“爸爸，這是什麼地方？媽媽呢？”
    蕭瀟不敢去看兒子，他沉默了。畫小樓把這個難題丟給了他，可他不知道怎麼說，光是自己一晚上沒回家他就這麼難過，要是知道了和畫小樓……下意識地回頭，他像是想從顏俊那裏尋到些什麼。這讓顏俊止不住心疼，其實很早他就站在了門口，蕭瀟和兒子說話時笑語背後的心虛和難過他也早就全都聽了出來。確實，這種事情換作是任何一對父母，大約都無法釋懷地去對孩子解釋。他不禁想起了自己聽到自己真實的身世的那一天，這種顛覆，不是任何一個孩子應該承受的。
    輕輕把手放上蕭瀟的肩膀，顏俊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說，他也不好說，畢竟在這件事上他是個外人。很久沒等到蕭瀟的聲音，他隻能試探性地再次彎下腰對著蕭憶問了一句：“憶憶，以後跟叔叔一起住好不好？”
    “不要。”誰知蕭憶一點都不給麵子，一口就回絕了顏俊。
    “你不喜歡叔叔嗎？”顏俊現在的耐心還不錯，還是和顏悅色的。
    “喜歡。可你不是媽媽！”
    小孩子到底誠實，在他心裏，喜歡不喜歡是一回事，住不住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而這麼一來，顏俊就真無話可說了，以前不覺得，他現在才發現自己對小孩子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尤其是再一次看到蕭憶的眼淚以後。訕笑著直起身，他投降，如果說別的事情他還能擋在前麵，這件事還真的隻能交給蕭瀟解決。看到蕭瀟一臉為難的樣子，顏俊隻得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走出了房間，輕輕掩上了房門。
    隔著那道門，他坐在客廳裏百無聊賴，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張舊照片，剛才嘴角無奈的笑逐漸放了下來。這張照片是他收拾蕭瀟東西的時候，從提琴盒側麵的袋子裏掉出來的，雖然舊，但是保存得很好，除了角落上的一個小小的劃痕便再沒有其它的折損。這張照片他一度以為蕭瀟已經忘了，沒想到，他還留著。照片上，是他已經不存有記憶的父親和姐姐。
    “姐……”這個稱呼對於顏俊來說，叫著還是陌生。聽到門那邊傳來的動靜，他隻能歎息，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想：如果，高子言還活著，蕭瀟會幸福嗎？
    牆上掛鍾的指針也不知走了多久，房間裏的聲音才慢慢小了，又過了一段時間，顏俊才看到蕭瀟輕手輕腳地開門出來。碰到彼此的目光，相顧一笑，頃刻間似冰雪消融。關上房門，蕭瀟坐到了桌子的另一邊。伸手從顏俊手上拿過了那張照片，他小心地擦掉了上麵沾著的少許落塵，然後把照片放到了一邊，話說得輕描淡寫：“好不容易哄睡著了。”
    “你都告訴他了？”食指交叉，顏俊笑笑，問了一句。
    “沒有。”蕭瀟的回答出乎意料，他無可奈何地歎道：“我哪裏敢都告訴他，剛說離開小樓他就又哭了，我隻能改口，哄了好長時間才又累得睡了。”
    “改口？怎麼改口？”顏俊問。
    感覺出他聽起來鎮定的口氣裏還是有點著急，蕭瀟瞧了他一眼，說：“還能怎麼改口，告訴他是暫時住在這裏，因為不能打擾媽媽工作。”然後，停頓了一下，聲音小了一些：“以後他想媽媽的時候，我再帶他去見。”
    聽到是這個結果，顏俊猶豫著欲言又止。聽蕭瀟的意思，恐怕是以後都打算和那邊牽扯不清了？這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雖然現在山西方麵和共黨確實有溝通，但他一點都不讚成用這種方式，因為黨派之間的溝通是真是假，誰都心知肚明，不論畫小樓是以共黨還是以日本人的身份跟蕭瀟接觸，在將來都會是一個巨大的隱患。可是他這番話卻又沒辦法說，早上光一個蕭瀟他就勸成了那個樣子，更不要說現在還多了個蕭憶。仔細想想，顏俊覺得自己的心境是真的變了。
    “那個孩子是個孤兒，很可憐。”蕭瀟還是那個很輕的聲音，打斷了顏俊的思緒：“我和小樓在鍾樓旁邊撿到的他。那個時候正值冬天，他被人遺棄在那裏，幾乎要斷了氣，養了很久才緩過來。”
    “也難為這孩子能跟你們這麼親。”顏俊曉得，蕭瀟這是在試圖說服他，即使不願意也沒辦法。
    “其實，與其說他跟我們親，不如說我們跟他親。”蕭瀟笑道：“在黑暗裏，人如果不尋找到一些光亮，是沒有辦法活下去的。”
    “蕭瀟。”顏俊忽然喊了他一聲。
    “嗯？”抬眼。
    “如果我今天沒有追出去，你是不是就真的不要我了。”
    蕭瀟停下來盯著顏俊，眨了幾下眼睛，然後低頭，掃了一眼桌上的那張舊照片。看到他這個動作，顏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他背後，再一次不自覺地抱住了那個溫暖的身軀，把頭埋得深深的，呢喃裏麵充滿了歉意和失落：“你是這麼想的吧，如果……畫小樓不那麼做的話。”
    顏俊的氣息呼得脖子上癢呼呼的，蕭瀟不由地抿起了嘴。撇過頭朝著房門口看了一眼，話說得平心靜和：“早上的時候，我是真的動過這個念頭，想著，再也不管你了。”
    “不要……”
    “可是，”伴著狡黠的笑，蕭瀟道：“走到門口我就後悔了。吵架嘛，哪一個不是口不擇言，更何況你的話並沒有錯，是我太過衝動。”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
    “假的。”扶起眼鏡，蕭瀟的否認一本證經。
    頓了一下，顏俊緊接著溫柔地湊到了蕭瀟的耳邊：“這句話，駁回。”說罷，在他脖子上落下了一個旖旎的吻，靈活的手指解開了他襯衣的扣子，滑著鎖骨順沿而下，隨著呼吸，室內的氛圍漸漸充滿了暖意。
    可蕭瀟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抓住了顏俊的手。往旁邊躲了躲，雖然氣息有些亂，臉上卻還是原來那個笑：“怎麼青天白日地就發情，更何況還有孩子在家。”
    “他不是睡了嘛……”絲毫不介意什麼，顏俊又打算湊上去，還是被蕭瀟用胳膊擋住了，然後往下麵一閃，他順利地就掙脫了那個懷抱。避開顏俊逐漸染上落寞的眼神，蕭瀟丟下一句話便轉身溜進了廚房。
    “民以食為天，還是填飽肚子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