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掃了一眼字條上的內容，顏俊猛地抬頭問道：“這東西你哪裏的來的？”
    “從剛才想跟上你的報童身上重金買來的。”奚適聳了聳肩，看到顏俊心裏的懷疑，他隻是笑著補充道：“別這麼盯著我，本來按照我的原則這東西我肯定不會給你的。”
    “怎麼忽然改了主意？”眼神裏的懷疑半點都沒少。
    “為什麼啊？？”故意拖了一聲，奚適笑容未變，忽然側頭道：“你猜。”緊接著沒等顏俊發作，他又恢複了嚴肅，問道：“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與你無關。”顏大少爺顯然不是很高興，冷冷扔出了一句，然後想了想，把兩張紙條遞給了奚適吩咐道：“去幫我查查這兩張紙條上的字跡。在認識我和蕭瀟的人裏麵查。”
    奚適又好氣又好笑地接過東西。這個愛指使人的習慣是大少爺的專利吧？看著顏俊不帶絲毫猶豫地轉過身去，他徹底無語。忍不住，還是晃著手裏的紙條對著那個背影不平地喊了一句：“這叫與我無關？”
    “多謝！”懶得搭理他，顏俊頭也沒回地丟了句謝謝。他心裏知道奚適其實完全應該什麼都不跟他說任由事態發展。但既然他說了，應該是能夠證明一些改變的吧？隻是他沒看到背後，奚適漸漸地沉下了表情，那是他在顏俊麵前從來不曾顯露過的樣子。
    他盯著自己夾在指間的那兩張紙條上麵的字，逐漸地用力把紙條揉成了一團。抬眼看了看顏俊離開的方向，他又用手展開了紙條，遲疑片刻之後便一下一下把那兩張紙撕成了碎片，隨意地丟在了路邊。看著紙屑很快被地上的水浸濕，奚適用手撣了撣站在毛衣服上的碎屑，臉上又恢複了之前輕鬆的樣子。再次把手放回褲子的口袋裏，離開的步伐和來時一樣的瀟灑。
    平靜的一夜過後，第二天還是雨天。
    警察局的辦事效率真是低下得可以，仍然是一籌莫展。蕭瀟早就什麼心思都沒有了，請了假，他索性自己出去找。雖然漫無目的，至少可以讓他心裏有個寄托。但是茫茫人海裏要找個不知所蹤的孩子談何容易，這一天翻遍了東區，一直走到雙腳脫力也沒有得到任何的結果。
    此時天陰著，雨已經停了下來，隻有冷風吹過，帶著潮濕的水汽竄到了心尖上。當年，高教授一家也是這樣無助的感覺嗎？年幼的兒子走失，找不到任何線索，也看不到任何希望，這種日子才一天就已經讓人難以忍受。站在在汾河岸邊看著河水流過，蕭瀟覺得心裏很壓抑。麵前的河水因為近幾個月連綿的雨，幾乎已經漲到了與河堤齊平，寬闊的水麵被風吹起了波紋漣漪，像老人臉上撫不平的皺紋。兩岸，隻有稀稀落落的幾棟矮房子，估計也已經沒有什麼人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裏存著一絲僥幸，蕭瀟的步子像不受控製一樣不由自主地朝著那幾棟矮房子挪了過去。泥濘的路讓他不得不專心於腳下，卻未曾料想在一間房子的門口，還是瞥到了一個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的影子。怎麼他總是無處不在呢？
    他不知道那個人在看到他的時候，心裏麵比他更為吃驚。
    “你為什麼……”
    “你有沒有看到蕭憶？”蕭瀟沒讓顏俊把話問完。
    顏俊愣了一下，沒有移動步子，心裏在閃過了無數的想法以後，卻隻是搖了搖頭：“沒有。”
    蕭瀟心裏剛剛湧起的希望又落了下來，這件事情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呢？自己真是病急亂投醫了。“對不起，是我冒失了。”
    顏俊看到了蕭瀟心裏的失望，可是也隻得勉為其難地扯了扯嘴角。想到那張字條他又握著拳頭下了決心，盡量克製著用冷淡的聲音道：“你還有別的事情嗎？我在這裏約了朋友，如果你沒事什麼事……”
    這意思已經表達得足夠明顯了。蕭瀟點了點頭，順從地再次邁開了步子。自己怎麼還會心存僥幸呢？太傻了。看著天際的陰霾，心裏還是會難過。不過還好，似乎已經沒有那麼明顯了。
    四周重新安靜下來，河邊又隻剩了顏俊一個人。他看了看表再一次警覺起來。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可是那個約他來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這是為什麼？因為看到了蕭瀟？皺起眉頭，顏俊心裏的某些預感更加的強烈。陰謀的氣息像是隨著彌漫的水汽滲入了人的四肢百骸，讓人極不舒服。
    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周圍，顏俊忽然聽到了什麼聲音，仔細等了一會兒他才發現，這個極其細微的響動，竟然是自己身後屋子裏傳來的。迅速隱藏到了門邊，顏俊屏息著將門打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可是門裏麵的景象，讓他立刻衝了進去。
    他的麵前，蕭憶被堵著嘴幫著雙手坐在地上，小眉頭蹙得緊緊的顯得很不舒服。一邊注意著四周的動靜，顏俊迅速解開了蕭憶手上的繩子，然後檢查他是不是受了傷。孩子看上去剛剛才醒，身上隻有某些輕微的擦傷，可是眼裏卻帶著一股不正常的迷茫。這是……下了藥？這幫混蛋真是該死！顏俊急忙把孩子抱了起來。得趕快送去醫院，這麼小的孩子怎麼經得起藥物得折騰？可他轉身便在門口對上了一雙冷眸。
    蕭瀟不知道為什麼又折了回來。攔在門口冷眼看著顏俊，蕭瀟的眼神很複雜。他其實並不是故意折回來的。原本隻打算遠遠兒地看著，卻沒想到入眼的會是這樣一幕。麵前的這個人，剛才還在說他什麼都不知道，可轉眼間便抱著孩子想要離開，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蕭瀟。”顏俊退了一步，看到麵前的那雙眼睛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蕭瀟一定是誤會了什麼。想要解釋，話到嘴邊卻再一次被打斷。
    “把蕭憶給我。”
    蕭瀟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無比，戒備地對著顏俊伸出了自己的手。顏俊手裏，蕭憶在受了那麼多驚嚇以後猛地聽到了爸爸的聲音，居然開始哭了起來，掙紮著想要去蕭瀟那邊。因怕摔了他，顏俊隻得默默地把他交到了他的父親手裏。眼睜睜地看著蕭瀟小心翼翼地抱過兒子然後柔聲撫慰，他心裏不可抑製地第一次產生了一股衝動。可是這股衝動最終還是消磨在蕭瀟溫柔的聲音裏。
    “憶憶乖，不哭，沒事了。”抱著兒子後退了一步，蕭瀟擦去了那張小臉上和著灰塵的眼淚。
    一邊抽噎一邊伸出小手抱住爸爸的頭，蕭憶終於完全清醒了過來，也不管平時他自己男子漢不能哭的原則，反而哭得越發的狠了。
    “他沒受傷。”雖然知道自己的話沒什麼用，但顏俊還是忍不住，他小心翼翼地再一次試圖解釋：“看上去好像被人下過藥。剛剛找到他的時候，他就被綁在角落裏。”
    聽到這幾句話，蕭瀟抬起了眼，感覺著懷裏暖乎乎的小身體貼著他，心裏終於徹底冷靜下來。雖然還是沒說什麼，可眼裏的冰霜已經淡了。他覺得剛才自己可能的確是武斷了。
    “快帶他走吧，去醫院看看究竟還有沒有其它問題。”那雙眼睛，讓他無法直視。
    視線在空中頓了一下，蕭瀟同意了顏俊的提議轉身出門。隻是在門口，他的腳步再一次停住了。那個聲音裏帶著的究竟是溫柔還是冷淡已經讓人難以分辨。
    “顏俊，我曾經對你有過承諾，所以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相信，原來他還願意相信。可顏俊知道，這句聽上去像是寬慰的話實則是蕭瀟對他自己的麻痹。潛意識裏，蕭瀟已經不相信他了。
    “走吧。”顏俊隻是笑著淡淡地回應了一句。但在下一刻聽到外麵的一聲悶響以後，他瞬間變了臉色。
    大約誰也沒料到，汾河的河堤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決口。河水伴著一聲悶響順著豁口一下子衝了出來，順勢卷起滔天巨浪奔騰，緊接著便連帶著把這個豁口越衝越大，積存了幾個月的雨水在這一刻突然開始奔湧著昭示自己隱藏的力量，平時柔弱看似無力的河水頓時帶著驚人的破壞力一瀉而出，滔滔上下，勢不可當。
    頃刻間他們在的那所房子就已經被水浸沒，這樣的房子經水的力道一衝擊也就搖搖欲墜，顏俊立刻趟著水到了蕭瀟和蕭憶的麵前。短短幾秒鍾水就已經沒到了脖子。蕭瀟會水，可是也經不起蕭憶慌張之下的折騰。他嗆了幾口水，舉著兒子他幾乎站立不穩，虧得顏俊在身邊扶了一把。
    “蕭瀟，把手給我。”
    邊喊著，顏俊見狀卻隻能伸出一隻手從蕭瀟的胳膊下穿了過去，先幫著他浮在水麵上。沒有依托，才幾分鍾他們就被衝出去了幾十米遠。那一帶因為是在河堤旁邊原本就是少有人居住，房子都是些臨時建的土屋，有些是棄了的，有些則是看守河堤的人住的，完全找不到可以固定住身體的東西。周圍漸漸地開始出現和他們一樣的人，也開始出現各種被水衝浮出來的財物。這一場水，讓半個太原遭了罪。
    因為積存太滿，河水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已經淹得大部分的住屋隻露了頂，好不容易顏俊才逐漸看到了勉強沒有被衝毀的房屋，也估摸著大約已經快到城區了。眼疾手快抓住了一個房簷的一角，三個人才勉強穩了下來。意識到顏俊的企圖，蕭瀟也騰出了一隻手幫著穩住了三個人，另一隻手則托著蕭憶送到了房頂上。
    “爬上去！”他對著兒子喊了一句。
    “爸爸，我害怕。”像是沒有聽清楚，蕭憶歪歪地趴在那裏卻是死活不願意鬆開抱著爸爸的手。
    “乖，自己爬上去。”蕭瀟的聲音淹沒在更大的水聲裏麵。他被顏俊的手箍得生疼，眼看著水流越來越急，手臂卻已經開始沒什麼力氣。腳下沒有著落，又嗆了好幾口水，他幾乎被弄得精疲力竭，但是他的麵前蕭憶仍舊哭喊著不敢鬆開手，哭聲伴著水聲聽得人心裏越發的焦急煩躁。
    “放手！”就在這個時候，顏俊忽然喝了一聲，情急之下伸手一把拉開蕭憶用力把他扔到了屋頂上，然後托起蕭瀟便把他送了上去，緊接著自己也跟著翻身跳出了水麵，身手敏捷，動作及其迅速。
    伸手攙起渾身濕透的蕭瀟，顏俊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搖了搖頭，蕭瀟用力爬起來直朝著蕭憶步履不穩地走了過去。他剛才看到了顏俊那個粗魯的動作很是擔心。還好蕭憶隻是受了些驚嚇，再加上小孩子骨頭軟，雖然這麼著倒也不礙事。抱起兒子坐了下來，蕭瀟這才微微喘了口氣。他的懷裏，蕭憶竟也安靜下來，方才被顏俊喝了一句，又受了驚嚇大約已經沒什麼力氣哭，隻是閉著眼睛抱著父親瑟瑟發抖。
    “剛才多虧你。”這個時候蕭瀟才騰出時間來，喘著氣跟顏俊說了聲謝謝。
    “應該的。”下意識地躲開這個眼神，顏俊無法忍受蕭瀟這種陌生而淡然地語氣。他站了起來走到了屋頂邊沿，看著湍急的水麵再次皺眉。腿上有些隱隱作痛，剛才在水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握緊拳頭他也不敢看，現在這種狀況原本就讓人心裏焦急，他不能再在這種時候添亂。抬眼瞅了瞅灰蒙蒙的天空，顏俊覺得，老天還真是喜歡跟他們開玩笑。
    可是，這個玩笑真的是老天爺開的嗎？
    他們的麵前時不時有人從麵前飛快地被水卷走，可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水勢越來越大，這條養育了晉中平原千年之久的母親河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侵略者在這塊土地上的肆意踐踏，終於找到了宣泄的渠道一發不可收拾。耳邊回蕩著氣勢磅礴的水聲叫囂的，是一場深重的災難。
    蕭憶終於從驚嚇中緩過來，懦懦地再次喊了聲父親。聽到聲音蕭瀟收回一直停留在旁邊的目光，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背，眼神溫柔。但安慰的話未及出口，忽然腳下一頓，他們所在的地方一下子傾斜了過來，瞬間衝擊的力道讓蕭瀟措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懷裏的兒子被大水卷了出去。
    “爸爸！”
    蕭憶的身影隨著叫喊隨即沒入了水裏，蕭瀟根本就來不及抓住。剛想縱身跟著跳下去，忽而一雙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放手！”他想也沒想便想要掰開那雙手。
    “你瘋了！”抓著傾斜的房簷，顏俊不管蕭瀟的掙紮隻是企圖阻止他瘋狂的動作，心都幾乎要跳出來。
    “讓開！”蕭瀟隻是一個勁兒地想要去掰他的手，根本聽不進去顏俊的話。感覺到顏俊的手越抓越緊，他猛地回過頭，目光淩厲：“放手！他出了事我不會原諒你！”
    心裏像是被狠狠地錘了一下，顏俊瞬間做出了決定。他用力把蕭瀟拉回了屋頂的中心地帶壓製住了他的身體，語氣堅定無比：“我去。”說完便順著蕭憶漂走的方向縱身跳進了奔流的水裏。
    顏俊隻記得蕭憶大約跌落的地點，可是水流朝著四麵八方散開，蕭憶有可能被衝到任何地方。他知道現在跳下去無異於大海撈針，可是他沒辦法。被衝得七葷八素，顏俊隻能任由自己的身體隨著水流的方向而去，一邊奮力地尋找著蕭憶的下落。這樣看似盲目的尋找，卻也是唯一的辦法。或者當時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無形中因為河水的自然流向他其實和蕭憶漂向了同一個方向
    於是，很幸運的，在漂了不久以後顏俊終於在一棵樹的旁邊看到了蕭憶的身影。這棵樹看來有些年頭了，樹根紮得極深，也因此才仍然立在大水裏。蕭憶就是因為被卡在了大樹的枝丫中間才沒有被衝走。顏俊心裏頓時燃起了希望，也有了方向。他奮力地遊到了樹的旁邊緊緊地抱起了已經精疲力竭的蕭憶，把兩個人暫時固定在了樹上。
    “醒醒。”感覺到懷裏的小孩子氣息微弱，顏俊喊了他一聲，但是沒有得到什麼回應。心下一急，下意識地抬起頭想要尋找蕭瀟的蹤影，忽然之間覺得腦子一片空白。
    他的麵前，再沒有什麼房屋，沒有什麼人影，隻剩一片混泥的汪洋。
    “蕭瀟……”顏俊的聲音裏帶著顫抖，懷抱著蕭瀟的兒子不知所措。猛地一個急浪打過來，一隻手抓著樹重心不穩，他還沒意識到就和蕭憶一起被卷進了浪裏。
    始終抱著懷裏的孩子不敢鬆手，顏俊不知道喝了多少口水，也不知道漂了多久才終於漸漸平緩了下來。過硬的身體素質讓他仍然保持著清醒，身上雖然有傷痛，但此時感覺已經麻木了。浮在河麵茫然地看著四周，他現在腦子裏什麼都沒有，隻剩下蕭瀟的一句話。
    “他出了事我不會原諒你。”
    低下頭，他忽然迅速地朝著岸邊遊了過去。蕭憶幾乎已經進入昏迷狀態，氣息若有似無，小小的臉上眼睛閉著，讓人看著不由自主地害怕。顏俊讓他平躺在地上，做了最初步的咽喉清理之後就開始一次一次地在小小的心髒上麵按壓。他認真而專注地觀察著麵前小人兒的臉色，額前的頭發隨著他的動作散落下來，上麵的水滴順著顫抖的發尖，一滴一滴滑落在了地上。
    眼見著蕭憶的臉色越來越差，顏俊的手下沒停，眼神裏的哀傷卻一層添複一層的濃重，伴隨著粗重的呼吸聲，喃喃的話語，近乎祈求。
    蕭憶，好孩子你快點醒過來，我不想他一輩子不原諒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