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什麼原因？為了你的主義？”蕭瀟淡淡地笑了一下，不知何意。“還是，為了你的同胞？”
    聽到這話，畫小樓心裏沒來由一陣煩躁。今天組織上下達的命令已經夠讓她頭大的了，再加上這麼個不願意合作的家夥，真讓她想發火，想到這裏一句話不自覺地就衝了出來。“你不要這樣跟我說話，我再重複一遍，我不是你的仇人。”
    “我沒有把你當仇人。”注意到了她口氣裏的不耐煩，蕭瀟卻仍然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他隻是安靜地衝她掃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窗外。“你是知道的，我根本無意介入任何的黨派之爭，更不想和那些日本人扯上任何的關係，這一點，當初你是答應過我的。”
    聽到這裏，畫小樓反倒不生氣了。她麵對著蕭瀟坐了下來，注意了一下外麵的動靜，便壓下了自己心頭的煩躁，平靜下來。“蕭瀟，我本來還想好好勸你，但是你似乎對自己的立場並是不很明晰。看來今天，是時候把話跟你攤開來說了。”
    “這算是威脅？”對於自己可能處在的困境，窗戶前麵的那個人似乎毫不在意。“還是說，你們的耐心終於用完了？”
    沒有去理會蕭瀟刻意的挑釁，畫小樓笑道：“我說過我不會逼你，我隻是在勸你。但是有一點你也必須明白，在知道了這麼多以後，現在想要全身而退已經是沒有可能的了。”見蕭瀟沒什麼反應，她繼續說了下去。“其實我們也有很多的無奈，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當初我是真的不想把你拖下水，而且我並不認為你是一個可靠的人。”
    “哼。無奈？無奈到早就計劃好？”蕭瀟冷笑道：“想找借口，也不是用這樣的方法。”
    “計劃？”畫小樓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走到了蕭瀟的麵前直視著他，幾乎近在咫尺，聲音裏透著一股特有的氣勢。“你以為，當初要不是為了救你，我會輕易在你麵前暴露身份？如果不是因為佐藤家族在日本的身份和地位，你覺得，你還能活到現在？”
    這一刻蕭瀟的呼吸變得有些不順暢，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可是，稍後又鬆開了。她是對的。如果沒有這個女人，他可能早就死了。可是他卻忽然有些迷茫，現在對於他來說，是活著更有意義，還是死了才能解脫？
    看到他的表情，畫小樓有些不忍，口氣終於緩和了下來。“蕭瀟，我真的不想跟你吵，也知道你的難處。可是我也有我的無奈，更何況我要麵對的，畢竟是自己的族人。我現在希望你能冷靜下來聽我說。”
    “是啊。”蕭瀟的話還是輕飄飄的，聽不出什麼意思。“想要不暴露，你完全可以殺了我，也不用現在這麼麻煩了不是？能夠利用我，你們已經很仁慈了，我該感激才是。”
    也不去理他的茬，畫小樓接下去道：“的確，我當初是答應過你，隻要你能夠盡力配合我，我不會逼你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情。可是現在，時局大不一樣了，你想要完全不牽扯，已經沒有可能。而我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想辦法，並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戰爭早一點結束，你懂嗎？”
    稍稍後退了一步，畫小樓讓到了蕭瀟旁邊，仰起頭，和他一起看著窗外的那輪明月，她再一次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這個高橋，是日本華北區司令部派遣到太原的特高科科長，算是我的頂頭上司，而他這麼巧那年在北平，聽過你的音樂會。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好機會，嗬嗬。還真是巧啊。”這一句，不隻是感歎，還是無奈。
    “其實我還真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我早知道你不會願意的，可是這件事我卻不得不提，因為不得不做。蕭瀟，就當這一次，是我拜托你。或者我厚著臉皮，請你就當還我對你救命之恩。”說到這裏，畫小樓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無奈，還有一絲嘲諷。屋子裏很明亮，可是外麵卻是漆黑一片。月光下，擦得透亮的玻璃上，映出了一個瘦削而孤寂的背影，和一張蒼白的麵容。
    救命之恩。這句話，讓人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這個所謂恩情，一還就還了四年，甚至不知道要還到什麼時候。這些年做的每一件事情，沒有一樣是自己願意的，可是卻不得不做。而以此為代價的未來，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臉麵再去見他。盯著黑漆漆的窗外不知道什麼地方，半晌，沉悶的聲音才幽幽地響起來。
    “這些，都是那個人的意思？”
    “是的。”畫小樓點了點頭。“而這麼做，也是有必要的。”
    “必要？嗬嗬。為什麼，偏偏是我。”
    “為什麼？你是他很早以前，就看中的人選。”畫小樓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伏在桌上，難得露出了自己天真調皮的表情。“你身上得天獨厚的優勢，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曾經說過，你對於節奏的敏感和記憶，有時候甚至是別人永遠都無法做到的。其實，你該感謝他，也應該慶幸可以用你自身的這些優勢，來保護你的人民。”
    “保護我的人民。”蕭瀟重複了一遍她的話，不知道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對著月色，他卻隻能搖頭。“可是這樣，他該怎麼辦？”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始終這麼執著。”口氣軟了下來，畫小樓側過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年了，你也該放下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不好嗎？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聽到這句話，蕭瀟卻忽然怔了一下，轉過頭，他原本深邃猶如一潭靜水的眼神裏，終於泛起了一絲漣漪，輕輕漾開。
    這句話，他也曾經說過。
    “可是你知不知道，對於我來說，他才是未來。”聲音裏原本的那一份寒涼終於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襲暖意。而這份暖意，或許可以被稱作為同病相憐。“你就沒有想過他？”
    “想過。可是想也沒有用。”畫小樓很誠實，也很淡然。“對於我們這種人，感情是負擔。所以，還不如不想，或許沒了負擔，才有未來。”
    “是這樣嗎？”不想，才有未來？
    “那你究竟……”畫小樓的話還沒有問完，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緊接著一個聲音，卻忽然把他們嚇了一跳。
    “小少爺，你怎麼跑出來了！”是姆媽有些焦急的聲音。
    “爸爸！”蕭憶揉著眼睛，下一刻便出現在了門的旁邊。穿著一件小小的米色綢睡衣，迷蒙的小眼神可憐兮兮地看著站在那裏的父親，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變得有些小心翼翼。他身後忽然出現了姆媽的影子，讓畫小樓的眼神不由地淩厲起來，可是片刻之後她就安定下來。
    “憶憶，怎麼起來了。被吵醒了嗎？還是要尿尿？”瞥了一眼蕭瀟，畫小樓又恢複了一臉的笑容走到門口，蹲下來抓起了兒子的小手，又摸了摸他圓圓的臉蛋。看著他迷糊的樣子，畫小樓示意姆媽可以走了，然後把他拉進房間關好了門。可是蕭憶卻隻是搖了搖頭，眼神落在正看著他的父親身上，一句話不說。
    蕭瀟皺了皺眉頭，緊接著把原本搭在床沿上的毯子拿了起來走到蕭憶旁邊，把他裹了個嚴實，然後又把他的小手塞到了毯子裏，一把將他抱了起來。“這麼冷的天，怎麼自己就這樣跑出來了？會著涼的。”
    可是沒想到，蕭憶卻一下子把頭埋到了父親懷裏，竟像是要哭起來。這讓蕭瀟和畫小樓同時開始不明所以。這孩子怎麼了？剛才不是還睡得挺安穩的，怎麼忽然就難過起來了。
    “憶憶？”畫小樓彎下腰，逗著蕭瀟懷裏的小盆友。“跟媽媽說說，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蕭瀟覺得挺好笑，睡個覺哪裏會有人欺負？要說欺負，大概今天也就是畫小樓欺負他了。看了她一眼，走到床邊坐下，蕭瀟揉了揉兒子的頭發笑道：“來，說說看，為什麼忽然撒起嬌了？還是說真的被欺負了？”抬頭說話，意有所指。“是不是媽媽？”
    畫小樓挑了一下眉毛，他這是，挑撥離間？可是沒想到蕭憶卻很不給麵子的搖了搖頭，抓著老爹的衣服縮得更緊，就像是有人要搶似的。這讓屋裏的兩個人更加不得要領。這孩子怎麼了？難不成……
    “憶憶。”畫小樓蹲到了蕭憶麵前，浮起了壞壞的笑容。“欺負你的人，是不是爸爸？”
    “開玩笑呢吧，我怎麼可能……”可蕭瀟話還沒說完，卻忽然停住了。他懷裏，蕭憶居然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稚嫩的聲音響了起來。
    “剛才，爸爸說他隻要餅幹，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