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什麼地方？一條小溪，傾城的陽光。抬起頭，藍天白雲下，是線條明朗的翠山環抱，連空氣裏都帶著清新的氣息。
    “蕭瀟你看，我抓了一條大鯰魚！”顏俊站在水邊，一身粗布的衣服卻依然掩蓋不住身上的英氣，笑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瞬間幾乎要奪了人的呼吸。
    “嗯，今晚煮魚湯。”清亮的小河邊站著一個人，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很幸福。
    他是誰？
    “好。”笑著走上岸，顏俊放下了卷著的褲腿，穿好鞋子，然後用袖管擦了擦臉上的水漬。“一會兒我去地頭上拔些小蔥，再挖一棵蘿卜回來，就差不多了。今年的蘿卜水靈著呢。”
    “好啊。”那個人熟練地用草繩拴起魚，拎在了手裏。抬頭看著那張笑臉，表情卻忽然顯得有些難過。
    你沒有笑，你為什麼悲傷？
    “顏俊，對不起，和我一起，隻能過這樣清苦的日子。”清冽的嗓音模糊而清楚，他抬起手幫顏俊擦了擦臉上的水。
    “說什麼傻話。”顏俊卻舉起手調皮地朝對麵的人的臉甩上了沒有擦幹的水滴，惹得他一陣躲閃，卻也終於露出了笑。抱住他不讓他再逃跑，顏俊嘟起了嘴，語氣輕軟，帶著磁性給人一種漫漫的溫暖。“不是都說好了不要亂想的麼？還是說，我們的小提琴家，後悔來過這種窮苦日子了？”
    這個懷抱，很溫暖吧？
    “又貧！”微微嗔了一下，被抱住使不上勁，那個人隻能瞪了他一眼卻毫無力道，可滿臉都是縱容和寵溺。“再亂說，晚上回去別指望我給你做飯。”
    “好蕭瀟，我錯了錯了。”顏俊隻得立刻討饒。“以後不再亂說了，不過，你也答應我別再亂想了，好不好？”
    好……我答應你……
    被抱著的人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應了，笑容裏全部都是溫柔。“我們回家吧，日頭已經要斜了。”
    放開了懷裏的人，顏俊直接握起了那隻拎著拴魚草繩的手。“嗯，回家吧。”
    有些傾斜的陽光下，兩個影子拉得好長，落在鋪著光滑鵝卵石路的小淺灘上，像夏日裏涼爽的一汪清泉。緊緊牽著的兩隻手上，拎著一條草繩，下麵好大一條鯰魚還在蹦著尾巴，甩起些許溪水濺了兩人一身，他們卻絲毫沒有在意。
    這一幕，真美。
    顏俊，你身邊的那個人是誰？對了，是蕭瀟吧。可是……那我，我又是誰？你們要一起回家對嗎，我想跟你們一起走，可以請你們等等我嗎？
    好遠，明明身影就在前麵，可是追不上腳步。
    你們不要走那麼快，我不認識回家的路。
    好想回家……
    最為普通的山西民居。
    屋裏桌椅床鋪，歸置得很齊整。糊著的窗戶外麵黑魆魆的，顯然天已經全暗了，昏黃的煤油燈晃眼的火光卻讓人覺得更加難受。
    “等等我……”床上躺著的人嘴裏發出了一連串無意識的呻吟，伴隨著額頭上的虛汗，卻始終不願意睜開眼睛，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打濕了枕巾。
    “先生，他怎麼樣了？”屋裏，一個女孩兒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擔憂。
    “沒有大礙。隻是些撞傷，再加上血氣不暢鬱結難舒才會如此。我給他紮了幾針，再開一劑活血化瘀的藥就可以了。”大夫的聲音聽上去很鎮定，語氣也篤定。“估摸著他也應該醒了，雖然身體不好，但是可以看得出來意誌力很強。你先看著他，我去煎藥。”
    “謝謝您。”回答得很淡，可是彬彬有禮。
    “畫丫頭，跟我還客氣，雖然我不是什麼名醫，但這也隻是舉手之勞。”大夫淡然地笑笑，便提起藥箱推開門出去了，隻留下屋裏的兩個人，又恢複了安靜。
    畫小樓坐在那裏看著床上的人，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過。自己看到他的時候，他隻是一直喃喃地念叨著一句話，人已經神誌不清，可就是不願意走，自己好不容易才找了人把他帶了出來，可他就一直這麼睡著，還是在念叨，卻聽不清是什麼。但願他早點醒過來才好。
    過了很久，蕭瀟的眼皮終於微微動了一下。她不由地站了起來。微微彎下腰，幫他從額頭上拿下了原本敷在那裏的布巾。
    “你醒了？”畫小樓的聲音不大，雖然還是清淡，卻隱隱露出了關切。
    蕭瀟發不出聲音。嗓子裏還留著腥膩的味道，讓他覺得直想吐。扶著額頭感覺突突直跳，眼神卻始終迷離聚不起光，什麼也想不起來。
    可是心裏很難受。
    “你沒事吧？”見他臉色越發差了，畫小樓終於露出了擔憂的神色。從旁邊的櫃子上拿了眼鏡遞了他，就轉過身去幫他倒水喝。“你昏倒在了路邊，到現在已經睡了一天了。”
    畫小樓把水杯遞到了他的手裏。
    木然地接過水杯，回想著她的話，蕭瀟卻忽然睜大了眼睛。一把將水杯塞回她手裏，他擋開麵前的人便掀開被子站了起來，剛想要邁開步子腳下卻猶如踩在棉絮上一樣軟綿綿一片。他不由地一個趔趄，隻能扶著旁邊的櫃子先穩定下來。
    “你做什麼？”被推到了一邊，畫小樓不由地更加皺起了眉頭。也沒去扶他，就這麼看著，仿佛事不關己。
    “他在哪裏？這是什麼地方？”蕭瀟的嗓音暗啞，嗓子裏的甜腥讓他更加難過。
    “我們城外，城裏已經不安全了。”畫小樓的聲音依舊清冷，可是看著麵前那個逞強的人終究還是不忍心。“你身體不好，最好還是先安分地歇著。”
    但是蕭瀟卻仿佛全然沒有聽到她的話，定了定神便站直了身體，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就重新直直地朝著門口走去。即使腳步虛浮，也依舊堅定不移。
    可在打開門的瞬間，一下子就撞到了端著藥迎麵進來的大夫。藥碗應聲而碎，滾燙的藥汁潑了蕭瀟一身，也灑了一地。
    “你怎麼起來了。”大夫驚了一下，緊接著就是一臉的不悅。做大夫的，最不喜歡不聽話的病人。他不由分說便攔住了蕭瀟的腳步，想要把他再按回到床上去。“快回去躺著去，讓我看一下有沒有燙傷。你現在到處亂跑不合適。”
    “好意心領了，但是我不能留下來。”雖然覺得沒有力氣，蕭瀟卻還是強著要往外走，他坳不過大夫的氣力，可是口氣冷淡卻堅決，盯著門外的夜色始終不願意轉身回房間。頭在一陣一陣的犯暈，可是他必須回去。
    大夫僵在那裏有些急，他見說不動蕭瀟，便朝著畫小樓使了個眼色讓她給勸勸，讓這個病人回去歇著。雖然自己是說他已經無大礙，但是這樣在外麵到處亂跑，遲早還是死路一條，到時候自己的心血就都白費了。可原本就隻是在那裏看著的畫小樓依然沒有動一下，隻是冷冷地看著蕭瀟不顧一切地想要往外麵跑的背影，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畫丫頭，你倒是說句話勸勸呀！”大夫終於沒辦法，隻得又開口喊了她一聲。而趁他走神那會兒蕭瀟早已掙開了他的手出了門口，滿眼滿心都是那個人的影子，他一定要回去。
    “顏大少爺不在那裏。”
    隻一句話，就讓蕭瀟停住了腳步。
    畫小樓盯著夜幕中那個瘦削的背影，眼裏閃過一絲不忍。沒有溫度的聲音雖然好聽，卻顯得突兀。“你要回去找的人，是他沒錯吧。”
    這一瞬間蕭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可神智卻忽然明晰了。他隻是愣愣地站在那裏，發不出隻字片語。
    見他不動，大夫趕緊走了過去，拉住了他的手。“孩子，聽我們的話，先回屋。你身體不好，我和畫小姐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來，你不能辜負了我們的一番心意啊。”見蕭瀟還是不願意動，他又重新用力把他拉了回去，關上門，擋住了屋外夜裏的冷風。
    畫小樓注視著蕭瀟的眼睛，眼神裏流露出的東西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對著蕭瀟道：“你別急，先坐下聽我說。”然後又轉頭對著大夫笑了一下。“劉先生，剛才煎的藥應該還有吧，勞煩您再去倒一碗來。”
    “好。”劉大夫應了，看著蕭瀟憔悴的臉，輕微搖了搖頭便轉身出去了，帶上了門。
    屋裏很靜，昏昏暗暗的煤油燈持續地燒著，時不時的火星跳一下。蕭瀟此時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也回憶起來之前發生的事情，他推了一下眼鏡。想到畫小樓的話，心又開始直跳起來，聲音裏帶上了一絲顫動，不知是因為喜悅，還是害怕。
    “你們是不是，已經把他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