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沒有找到需要的藥，日本人卡住了幾乎所有的主要道口，裝備和運輸早已被他們掌握。而正如大夫所言，藥材鋪老板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鋪子也已經成為了日軍儲存軍備的臨時倉庫。
    後來的這幾天，蕭瀟幾乎沒有離開過顏俊的身邊。一起吃飯，聊天，甚至同塌而眠。從認識到現在，兩個人這樣黏在一起還是頭一次。顏俊老是開玩笑說自己是因禍得福，但隻有蕭瀟知道他的笑容背後包含了多少恐懼和無奈。背負著逃跑的罪，再看不清前方的路，卻因為不願意別人擔心而強顏歡笑。
    每次看到這張笑臉，聽著他調皮或者撒嬌，蕭瀟都覺得心裏很堵。他清晰地記得顏俊夢裏皺著的眉頭和低喃，也清楚他根本沒有走出陰影。
    有些事情他真的很想告訴顏俊，比如沈昀的身份，比如劉建國的死。但是他不敢說，因為現在他已經不知道麵前這個人到底還可以承受多少。所以他對著顏俊一直在撒謊，雖然曾經答應過他會和他一起分擔。
    一直到三天以後，他們一起做了一個決定，也正是這個決定，改變了他們原本已經相交的命運軌跡。
    這天夜裏，蕭瀟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聽著身邊的人均勻的呼吸，卻遲遲睡不著。現在，他已經習慣了顏俊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抱著他入睡，仿佛這樣，兩個人才可以找到最終的歸屬感。九月的天，外頭蟲子叫的正歡，嘰嘰喳喳卻也極有規律，在星空下熱鬧地宣示著自己的生命力，聽著也不覺得心煩，反而讓人有些羨慕。
    忽然，蕭瀟感覺到他身邊的人睜開了眼睛。他仍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心裏疑惑，顏俊沒有睡著嗎？自己剛才明明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怎麼現在是又醒了嗎？
    知道他看不清楚自己的臉，蕭瀟也就沒有閉上眼睛。如水的月光下，屋內的一切都很清晰。
    顏俊等了一會兒，見蕭瀟沒有動靜，這才稍微挪了挪身體，鬆開了原本橫著搭在蕭瀟肩膀上的那隻手，扶著側麵的床板，悄悄地坐了起來。
    他想做什麼？蕭瀟有些好奇，他還是沒有動，就這麼躺在那裏，靜靜地注視著屋裏的一切沒有作聲。雖然沒帶眼鏡，但是依然可以大致看清楚一舉一動。
    可顏俊接下來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過了一會兒，他把手舉到了麵前，側著頭，像是在盯著手上的什麼一樣，又像是在想些什麼，隱隱的悲戚。片刻之後，他輕歎了一聲，放下了自己的手。轉過頭向著蕭瀟的方向，看著他的眼睛沒有再動。
    於是，屋裏，月光的餘影裏，兩個人就這麼對視著，隻是一個茫然，一個清醒。
    蕭瀟明白了，他不是醒了過來，而是根本沒有睡著。麵前的那張臉，靜靜地在月光下柔和了輪廓，原來的剛毅的棱角全部都被黑夜拂去了蹤影，隻剩下溫柔的孤寂，有些像月光。自己終究還是大意了，畢竟是親姐弟，又怎麼會不像呢？即使在那樣一個環境下長大，子言的那份敏感，他也有吧？
    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蕭瀟抬起修長的手指輕輕勾起了近在咫尺那個人的下巴，盯著他，壞壞的聲音打破了夜的靜謐。“怎麼這個表情，滿肚愁腸？”
    聽到聲音，顏俊有些愣，他沒想到蕭瀟這個時候還醒著。
    仰著頭，他甚至能感覺到輕微的鼻息，可他卻看不清那張臉。夜很靜，靜得他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漸加快。
    忽然伸手胡亂摟住麵前的人，顏俊把蕭瀟按倒在了床上，低下頭凝視著前方的黑暗和模糊，呼吸慢慢變得有些急促。“你自己惹的禍……”說罷，湊了上去。
    可他在觸碰到那個溫熱身軀的下一秒，停住了。
    他感覺到了蕭瀟有些僵硬的身體和企圖阻止他的雙手，甚至仿佛還看到了，那雙溫和的眼裏此時閃過的慌亂。
    是不願意吧？
    他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呆在那裏再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似乎再多動一下，眼前的人就會被自己嚇跑。他承認在蕭瀟麵前，總是惴惴不安。深呼吸，顏俊的呢喃小心翼翼，帶著歉疚。
    “對不起……”
    蕭瀟呆呆地看著麵前的人久久說不出話。月光下，顏俊的臉上雖然浮著淺淺的笑意，卻還是有失落。聽見他的呼吸漸漸平靜了下來，蕭瀟心裏滿是掙紮。他不想傷了顏俊，可是剛才卻是不由自主地在緊張，他甚至覺得那些觸碰都是灼熱的。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抗拒什麼，也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逃避些什麼。
    “我，我隻是……我沒有……”
    “沒關係。”
    顏俊已經恢複了正常，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鬆開手，他又重新坐了起來。轉頭看向窗外，靜靜地聽著外頭的蟲子叫，在黑暗裏隱去了自己的表情。
    看著如水月光裏那個有些落寞的背影，蕭瀟不由自主地也爬了起來。伸手抱住了顏俊，把他按到了自己懷裏。
    “睡不著嗎？”很有默契似的，蕭瀟也回到了之前調皮的口氣。有些調侃的聲音從顏俊的頭頂傳過來。
    “沒有，剛醒過來……”聽著心跳聲，顏俊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撒謊都不打草稿的嗎？”蕭瀟輕笑，“如果我不是今天沒睡著，你明天是不是還要告訴我晚上睡得很好？”
    “我……”
    “不用騙我了。你心裏想什麼，我一清二楚。所以，我收回那天說的那句話。”
    “哪句？”這句話成功地引起了顏俊的好奇心。他在腦子裏仔細搜索著，但始終想不到是哪句話。
    “你和子言，還真是一模一樣。”雖然故意裝著一本正經的樣子，蕭瀟的語氣裏，玩笑的意味越來越重。
    顏俊卻瞬間反應了過來。接下來就伸出手撒嬌似地把蕭瀟抱緊了。嘟囔著，霸道意味十足：“這個時候，不許提她！”
    “吃醋了？她可是你姐……”繼續逗他。
    “姐姐也不行！這種關鍵的時候，你隻能想我！我就是吃醋，怎麼著！”
    “真拿你沒轍。”蕭瀟搖了搖頭，不過重新聽到顏俊這樣的口氣，聽到他在自己懷裏壞笑，又看到他有心思吃醋，蕭瀟也挺高興。他是真的不習慣，也害怕看到那兩張略微有些相似的臉上擺出同樣的神情。那樣的神情，會讓他心裏發顫，畢竟那一年的記憶，太過於深刻。
    可同時蕭瀟也終於下定了決心。
    “顏俊，其實我這幾天老在想，你這個眼睛總這麼著，也不是個事兒。”
    “但是連大夫都沒辦法，你能怎麼辦。”滿不在乎背後，蕭瀟還是聽到了他心裏的落寞。誰願意一輩子都生活在黑暗裏呢？他不提，不代表不想，隻是顧慮太多。
    “這裏的大夫不能看，可不代表別的大夫不行啊，大同不行，我不相信太原也沒有。”
    “你是說……回太原？”顏俊的呼吸有些急促，是不是回太原，就能有希望？可他忽然又想到了太原自己原來的那個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回太原……會見到他們吧？雖然這麼長時間自己早就已經想通了，但真的要麵對，還是覺得勉強。他搖了搖頭，又放低了聲音。“回去，恐怕也不會有變化吧。”
    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蕭瀟輕巧地回答道：“我不相信太原沒有人能治得好你，我不想拖著直到無法挽回，我會後悔一輩子。更何況，我們也在這裏打擾沈伯伯他們夠久了。”
    “那要是回去了也治不好，怎麼辦？”
    “不會的，我一定會盡我所能，讓你重新能夠看見著我。”
    “哦！我知道了。”顏俊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哼道：“怪不得你巴不得我眼睛趕快好，你肯定是怕照顧我！我就知道你是個沒良心的不願意養我！”
    蕭瀟簡直哭笑不得。這個家夥怎麼就沒一刻正經？佯裝咳嗽了幾聲，蕭瀟思索著說道：“也不知道曾經是誰說的，讓我自己養自己，那這麼說，那個人是不是也應該自己養自己呢？”
    “我……我那是……你……”
    “跟你開玩笑呢。”蕭瀟的語氣突然變得無比的認真，像一個誓言。“你要是聽話，照顧你一輩子又何妨？”
    “此話當真？”
    “當真。”
    “我要求很高的！”
    “有多高？一碗餛飩夠不夠？”
    “不夠！”
    “兩碗？”
    “兩碗也不夠！”
    “這樣啊……那就難辦了，你還想要什麼？”
    “還有一碗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