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斜地從窗外照進來，天邊的那輪紅日散發著它最後的餘溫，依依不舍地和天空告別。蕭瀟撇著頭皺著眉，看著麵前的輪椅，坐在床沿上沒有動。
    兩天以前，當顏俊一聽說他可以出院，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接回了顏家。雖然顏希文和陳玉都沒有意見，可蕭瀟其實不太願意呆在那裏。看到顏希文他覺得不適應，看到顏雨又會覺得尷尬。更何況他並不想在顏家白吃白住。可是顏俊卻很堅持，而且把理由說得頭頭是道，雖然由始至終隻有一句話：在顏家，他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顧。
    所以蕭瀟就不得不在顏家的客房裏住下了。
    現在他就坐在那裏，摸著自己的膝蓋，隻是怔怔地出神。
    自他從牢裏被放出來，膝蓋就一直在疼，使不上力氣。昨天下雨的時候，還又酸又腫。先前在醫院，有幾次他都想問醫生，可是每次都被顏俊搪塞過去。後來他又問顏俊，顏俊隻說一點小毛病，但是因為還沒有預約到醫生，所以現在先養著，讓他不要擔心。
    可蕭瀟總覺得不對勁。如果真的是小毛病，為什麼他的膝蓋彎不起來？甚至連站立都有問題？剛回來的時候，顏俊就給他弄了輛輪椅，還不讓他的腳沾地，說是免得傷勢更嚴重，他就照辦了。於是，一日三餐都有李嬸送到房裏，隻是偶爾有顏俊或者下人推著到院子裏散散步。可是這麼長時間了，連身上的鞭傷都已經開始結痂，膝蓋的毛病非但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
    如今他每次下床幾乎都要人幫忙，也總是有人看著，這種日子他已經快要受不了了。看著麵前的輪椅，他做了一個決定。
    避開了受傷的食指，蕭瀟用右手使勁兒撐著床邊的櫃子，忍著膝蓋上越來越明顯的疼痛，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可是緊接著，膝蓋上一陣刺骨鑽心的酸疼便蔓延開來，讓他不能再忍受，身子一斜，隻能勉力用右手撐住了身體。雖然是冬天，可是豆大的汗珠依舊一顆一顆地滴落下來。皺著眉頭，他隻能以一種別扭的姿勢歪在櫃子旁邊，卻不敢再動，怕再次加劇膝蓋上的痛楚。
    可是這樣也不是辦法，時間越長就越難忍受，蕭瀟隻能咬著牙慢慢地移動身體，企圖再次靠回床邊，但是一個踉蹌，左手的手指不經意間撞到了旁邊的床沿，兩邊得疼痛同時傳了過來，刺激得他連嘴唇都在發顫，一下子重心不穩，撞到了輪椅，緊接著便跌在了地上，連帶著櫃子上的水杯“砰”地一聲，玻璃碴子碎了一地。
    顏公館的大門口，顏俊下了班剛剛進門，便聽到了樓上的那一聲脆響。
    蕭瀟？
    顏俊心裏一驚，也顧不得跟門口的顏雨打招呼，便飛奔上了樓。打開門就看到地上碎玻璃散落四處，輪椅也被推倒了一邊，而蕭瀟表情痛苦，摔倒在地上。
    “你怎麼自己下來了？”顏俊趕忙走過去，打橫抱起地上忍著疼痛的人，輕輕地放到了床上坐好，又連忙蹲下來幫他檢查傷口。還好，他沒有摔倒在碎玻璃上，隻是手掌有一些輕微的擦傷。拿來毛巾，仔細地幫他擦幹淨手，顏俊蹲在蕭瀟麵前，輕輕地幫他揉著膝蓋，卻是一臉嗔怪的神情。
    “你怎麼自己亂動？想要什麼？我不在家，你可以叫下人來……”
    “我不是廢人。”蕭瀟卻氣呼呼地打斷了顏俊，也不去看他。可是感覺到他幫自己揉著膝蓋的手法極盡溫柔，又氣不起來了，口氣便漸漸緩了下來，化為一聲歎息。
    顏俊的手頓了一下，卻沒有接他的茬。隻是接著又若無其事地揉了起來。“你呀，就是太強，人家跟你說什麼你都不聽，非要依著性子來，真不知道以前子言怎麼受得了你。”
    聽著他的話，感覺到膝蓋上的疼痛逐漸緩解，蕭瀟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酸的，眼睛裏麵也有些澀。但是，他是真的不想再流眼淚了，尤其是在顏俊麵前。他抬起頭看著華麗的吊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這些嘮叨和牢騷聽著，真的很親切。他悄悄地在心裏想，這些話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聽膩的。
    “在想什麼？”顏俊見他不支聲，抬起頭，看見了他盯著天花板傻笑的臉，眼眶還有些紅的，連忙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說著，更加放輕了手上的力道。
    “沒有。”蕭瀟低下頭，輕聲說道：“顏俊，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顏俊看著他，莫說是一件事，就是十件也沒有問題。
    “以後，不管是什麼事，你都不要再瞞我或者騙我。”蕭瀟抬起頭，眼神裏卻是無比的堅定。
    顏俊愣住了。他或許比自己想象得要堅強得多。
    “好。”顏俊停下手上的動作站起來，從旁邊拖了一張椅子過來和蕭瀟麵對麵地坐下，四目對視。“我答應你。”
    “謝謝。”
    “你有話想問我？”
    “嗯。我想知道，醫生究竟是怎麼說的。”蕭瀟問得很直接，他直直地看著顏俊，仿佛能夠看進他的心底。
    想了片刻，顏俊才開口。“醫生說，你的骨接合處，也就是膝蓋的韌帶，傷得很嚴重。”
    “有多嚴重？會不會……殘廢？”雖然極力保持著鎮靜，可是自聲音裏流露出的那一絲害怕，還是被顏俊捕捉到了。
    “我不知道。”顏俊老實地回答，“醫生說，最好的可能，是恢複個八九成，但是這需要很好的醫生來幫你做手術。這幾天我一直在找，我今天特意早回來是想告訴你，我已經托醫院幫你請到了一個美國的專家，過幾天他正好要來山西參加研討會。”
    聽完他這番話，蕭瀟深深地吸了口氣。他點了點頭，用手撐著床，吃力地挪了一下身體。然後笑著平靜地回答道：“嗯，我知道了。謝謝你。”
    “你……還好吧？”顏俊試探著問了一句。下意識地想要去扶他，卻最終沒有伸出手。
    “我很好。”蕭瀟依舊是若無其事的口氣，隻是歪著頭，盯著自己的膝蓋。他的嘴邊還是保持著笑容沒有任何變化，可是卻看得顏俊一陣心酸。
    “蕭瀟。”擺出一個輕鬆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抓過他受傷的那隻手包在自己寬大的掌心裏，顏俊注視著他，笑道：“作為交換，我也有一件事想要你答應我。”
    抬起了頭，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蕭瀟看著他的眼神裏有一些疑惑。
    “以後，無論你是悲傷，喜悅，痛苦，幸福，你都要告訴我，讓我和你分享。”
    聽到這話，蕭瀟卻笑了出來，吸了一下鼻子，道：“你這個，聽起來怎麼有點像西方人的結婚誓詞？”
    “你說是就是吧。”顏俊撇了一下嘴，眨了眨眼睛道，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但是之前我都答應了你的條件，你可不許賴賬啊！”
    蕭瀟抿著嘴，許久，他才點了點頭。
    “好。”
    “這就算答應了？”顏俊一臉開心的表情，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答應了就不許反悔了啊。”
    “好，不反悔。”
    “真的？嗯……”聽到這句話，顏俊卻收回了自己的手，撐著頭，嘟著嘴故作沉思狀，說道：“我覺得你在敷衍我。”
    “你這又是從哪裏得來的結論？”這個家夥的邏輯這是跳到那裏去了？
    “不要這樣笑，不好看。”顏俊站起來，坐到了他的旁邊。“你剛答應我，會跟我分享你所有的不開心。所以，不要勉強對著我笑。”
    直愣愣地看著顏俊，蕭瀟慢慢放下了嘴角的笑。他承認，他在顏俊的麵前總是無處遁形，他承認，顏俊總是能觸碰到他心底最柔軟的部分，那是別人無法企及的他的E弦上的那個最高音。
    側過身抱住了顏俊，蕭瀟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前，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
    “顏俊，怎麼辦。”他問。
    “我知道。”顏俊慢慢地拍著他的背，溫柔地笑了。像哄孩子一樣一邊輕輕地搖晃著，一邊道：“不要擔心，我在你身邊。”
    “要是真的好不了，怎麼辦？”
    “不會的。”
    “要是真的好不了，以後你養我。”
    “誰要養你啊，你自己養你自己。”
    “吝嗇。”
    “這都被你看出來？”
    “嗯，那是自然。”蕭瀟的語氣裏，滿滿的都是調皮的意味。
    看著窗外漸沉的夕陽，顏俊低下頭，將下巴輕輕地抵在了他的頭上。
    “蕭瀟，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德國吧。”
    “去德國做什麼？”懷裏的聲音裏滿是好奇。
    “去找你的過去，還有我們的未來。”
    蕭瀟沒有再說話，隻是閉著眼睛把頭埋在顏俊的懷裏，聽著他的心跳。可是顏俊能感覺到蕭瀟狡黠的笑容。
    “怎麼不回答？”
    “顏俊，我想要拉琴。我想要重新站上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