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這一天，陰雨連綿，愁思打濕了楓葉，卻鋪開了情愫的起點。兩年後的這一天，沒有秋雨，同樣的一個人，在崛圍山山腳，心境，早已改變。
    一陣秋風掃過，吹動了紅葉沙沙作響，幾片紅葉翩翩飛落，天已微涼。
    今天是子言的祭日。站在子言的墓前，蕭瀟微微瑟縮了一下。今年的秋天，寒得似乎早了一些。不過好在陽光很足。秋天的陽光往往是最惹人愛的，隻是溫暖，並不熾熱，卻能夠在人冷的時候及時地沁入心田。
    大概是站累了，蕭瀟走上前隨意地靠著楓樹坐了下來。盯著墓碑上的照片，眼神淡淡的，大概什麼也沒有想，也什麼都不想做，就好像現在這種靜止的狀態可以一直延續下去。感受著陽光的溫度，風偶爾竊竊私語，樹葉則隨聲應和，溫馨和諧。
    忽然感覺到背後一個身影，一雙手輕輕拂過自己的頸間，脖子上瞬間便暖和了。蕭瀟轉過身，陽光的陰影裏，顏俊正麵帶笑意地在他麵前，溫和地看著他，狹長的雙目裏麵映著他的影子。
    恍如隔世。
    蕭瀟有些怔忪。這是醒著，還是在夢裏？他有點兒分不清楚。伸出手，不由自主地拂上了顏俊的臉頰。
    很暖，很淡，很甜，很熟悉。
    這樣一個些微有些迷糊的蕭瀟，很可愛，顏俊隻是淺淺地笑了。
    “我回來了。”
    隻一句，再無其他。
    可聽到這句話，蕭瀟卻又忽然收回了手。低下頭，自己的脖子上已經多了一條圍巾。摸著圍巾，他又笑著抬起頭，不禁又想起了那個夜晚。
    “嗯。”
    也隻一字，別無多言。
    顏俊笑著站了起來，對著蕭瀟伸出手，道：“別坐地上，涼。”
    於是，蕭瀟重又握上了顏俊的手。
    一樣的動作，和兩年前，一樣的暖。
    並肩站在楓樹下，陽光裏，顏俊第一次看著高子言的墓，他第一次，離蕭瀟的記憶如此之近。
    顏俊誰都沒有告訴，他是特意提早回來的。推掉了所有的聚會和繁雜的事情，隻是為了今天過來。他記得這一天。
    所以他一個人悄悄地來了崛圍山。就在滿山的楓葉下，他看到了那個自己忽略了兩年也思念了兩年的背影，靜靜地坐在楓樹下一動不動。風掀起他的衣角，寧靜而安詳，不知道是不是仍然沉浸在回憶裏不願意再回現實。
    顏俊覺得，有蕭瀟這樣想著，高子言真的很幸福。而這兩年，沒有通信，沒有聯係，他有想到自己嗎？在蕭瀟的手拂上他麵頰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蕭瀟的笑容裏包含著太多的東西，都藏在他的眼神裏，可到頭來，卻隻化做了最簡單的那句話。看著他縮回自己的手，顏俊更確信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蕭瀟半闔著雙目，睫毛在眼睛上投下了陰影，遮住了他眼睛裏的未曾流露的東西。
    顏俊抬起頭看著遠處，意有所指：“找到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也是。蕭瀟輕歎一口氣，自己被他找到，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站著，心有千千結。可分隔得太久，於是見了麵，千言萬語，卻已然不知從何說起。
    “這兩年，你過得怎麼樣？”
    “還好。”
    “……”
    “你呢？”
    “我？還和兩年前一樣。”
    蕭瀟沒有抬頭，隻是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顏俊覺得這個笑容看上去釋然了很多，他也隱約覺得蕭瀟身上，多了些陽光的味道。“我知道你今天一定會來看子言。”顏俊慢悠悠地說道，“所以我來這裏碰碰運氣。如果還能再找到你，那便是注定了的緣分。”
    蕭瀟還是沒有回答。隻是笑容未曾褪去，盯著墓前子言的照片不聲不響。
    這個反應和顏俊想像的差不多。自嘲地笑了笑，他問道：“你知道嗎，我在德國軍校生活了兩年，這兩年，我想通了很多事。”
    “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過這樣的生活。”走到了蕭瀟的前麵，顏俊背對著他，聲音順著陽光悠悠地傳過來，認真閑散：“在那裏，沒有窮人，沒有富人，沒有好人，沒有壞人。有的，隻是上級和下級，你最親的人，是班裏的戰友。所有的事情都有規矩，而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服從。除了課業，你不能再有自己的思想。”
    “你知道我在那裏學會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嗎？”說到這裏，顏俊轉過身衝他笑道：“無論在什麼時候，即使覺得殘酷，也要以誠實去麵對自己，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最冷靜地解決所有的問題。戰場上，失了理智，那便是萬劫不複，死無葬身之地。因此，所有的事情都必須學會用理智來控製，也包括自己的感情，無論是憤怒，悲傷，亦或是友情，還包括愛情。”話很嚴肅，語氣卻平靜。
    “我喜歡你。”
    沉澱了兩年，卻在此時，仍然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忽然重又聽到了這句話，隻是語氣卻不再是猶疑和試探。顏俊說得很篤定，看著蕭瀟的眼神裏多了一種他未曾見過的堅持。
    蕭瀟的心顫了一下。他轉過身，不再和顏俊的目光有所接觸，手指抓著高子言墓碑的一角，骨節分明。
    顏俊看不到他的表情。“你不用回應我。”他的口氣變得輕鬆，笑道：“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現在做的這個決定並不是一時衝動，或者是喝醉了酒，這個問題我想了兩年，我仍舊要告訴你，我喜歡你。”
    “你不用……。”
    “我愛你，蕭瀟。”顏俊放下了嘴角的笑容，語氣裏卻流露出一股自信和剛毅。“我並不是來征求你的意見，我隻是告訴你這樣一個事實。你的想法我管不了，可是我的想法，也不是你能控製的。”
    蕭瀟抬起頭，看著天空，他忽然很想哭。
    “我今天，也是來看子言的。”顏俊不等他任何的猶豫，走上前蹲下來，看著子言墓碑上笑著的照片輕聲笑道：“子言，蕭瀟他現在，還是忘不掉你。可是我不會奢求，你可以繼續在他心裏占著獨一無二的位置。但是從現在開始，請你放心地把他交給我吧。”
    照片上的女孩子也看著顏俊，笑得很甜，清麗的麵龐，像是綻放的芙蓉一般純潔。這一刻，是屬於子言定格的永恒，可子言的永恒，也終究隻能定格在這一刻。
    片刻之後，顏俊站了起來，沒有再迫他。看著蕭瀟，他此時很想給一個擁抱，他很思念那樣的溫暖。可是最終他還是沒有這麼做。
    蕭瀟隻是站在那裏沒動。他感覺到顏俊轉過了身，踏著地上有些枯黃的草還有飄落的楓葉漸行漸遠。他曾經，最喜歡聽踩在枯葉上的聲音，也曾經最喜歡和子言攜手踏著葉子，一路走過。可現在，他寧可不要聽到這樣的聲音。
    “你聽著。”顏俊的聲音從遠處傳過來，入了蕭瀟的心底。“我會一直等你，等你從子言身邊走過來，等你走出來。”
    “或者，最終我會忘了你。可如果沒有忘記，我會一直等著，等你回頭。”
    蕭瀟扶著墓碑的手握起了拳頭，一時間，他再也抑製不住清淚湧出眼眶，抹不掉，斷不了。一顆一顆的淚珠打濕了圍巾，留下一個一個深色的印痕。可是蕭瀟卻在笑，這樣的笑容或許連子言都沒有見過。
    你真的會等我嗎？即使一輩子？
    嗯，我會等你，即使一輩子。
    風拂起，很是溫柔。楓葉打著旋兒，或者飄落，或者飛舞，不知道自己最終的歸宿在哪裏，可是，好像幸福。
    這樣溫柔的風，在秋天，很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