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進屋後又說了會兒話，萬裏見夜已深便欲告辭離去，起軒見他麵有倦色，知他這陣子人也疲累，於是留他就在此間歇下。
    “你明日再走也不妨事，那藥鋪不還有管事的嗎，你這做掌櫃的也不必巨細靡遺吧，我這裏前幾日才著人收拾出幾間客房，褥子鋪蓋都是簇新的。”
    “既這麼著，索性就在你這裏湊合一晚，反正你這床也夠大，多我一個還有富餘。”
    二人又說笑了幾句，便各自洗漱歇下不提。
    許是幾年間行醫經曆使然，萬裏一向睡眠淺，是夜當他從睡夢中驚醒時，卻發現起軒並不在屋內，他用手試了下旁邊被子已無餘溫，屋門半敞，外間的風將婆娑的枝影印在窗欞上，偶爾發出低低淺淺的嗚咽聲。
    萬裏等了會兒仍不見有人回來，便披衣下床往外走，因下人們的住處緊鄰西廂房，萬裏恐驚了眾人讓老太太那邊知道了反倒不妙，索性從偏廳繞過去再穿過一道月亮門獨自摸到了後院。
    園子裏四下靜謐，他壓低聲音叫了幾句“起軒”，回應他的唯有風聲與間或響起的幾處蟲鳴，白日裏重重的花木此時猶如蟄伏在暗處的怪獸隻餘模糊的影廓，又一陣風過，萬裏被卷挾而來的寒意吹得打了個寒戰，西麵那片竹林此時發出簌簌之音，萬裏便往那邊緊走幾步，一晃眼卻見銀杏樹下一道瘦削的背影，不是起軒又是哪個？
    “起軒——”萬裏忙走近一把抱住對方，好一會兒他才鬆開手急急問道：“你沒事兒吧，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這半夜三更的你站這兒發什麼呆呢，趕緊回去，你害我——”
    萬裏連珠炮似地說到這兒才得以呼出一大口氣，心情激越讓他有些氣喘，待情緒平複些萬裏卻感到有點不對勁兒，起軒似乎過於安靜了些。
    園子裏暗黢黢的，唯墨色蒼穹點綴著幾顆星子，萬裏起先隻能依稀看到對方的輪廓，現下兩人相距鼻息可聞，他這才感到對麵人光潔的皮膚似乎還泛著光澤，萬裏忍不住疑惑地抬起手，指尖傳來的觸感雖然冰涼卻有著健康肌理特有的細膩，他心裏“咯噔”一聲，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
    萬裏的手無力地垂下卻被對方一把攥住，男子映著星光的眼眸似乎含著笑意，這是萬裏倒下去之前腦子裏最後的印象。
    萬裏醒來時是躺在床榻上的，他感覺四肢酸軟使不上力，勉強坐起來時額頭上的帕子隨著他的動作落到了身上。
    萬裏才將衣物穿著妥當，便聽門扉輕響。
    “楊大夫，你醒啦。”紫煙隨著話音輕巧地推門而入，她將藥碗遞過來，又顧自走開去將窗子打開，回頭笑道：“這藥得趁熱喝啊，少爺交待過的。”
    “這種小風寒就不必喝藥了吧，倒是偏勞紫煙姑娘了。”
    紫煙抿嘴一笑，正待再說什麼，卻見起軒從外間緩步走進來，“救死扶傷的楊大夫原來自己倒害怕喝藥，這話說出去誰信？”小丫頭收拾完就出去了。
    萬裏看了看起軒，問道：“你從哪兒來？”
    “早起在外麵走了走，總悶在屋裏不好，這不是你教給我的嗎？”
    “你昨兒夜裏睡得可好？”
    起軒回道：“我在自己家裏還能睡得不好麼？倒是你，半夜裏忽然發起燒來……別東拉西扯的了，先把藥喝了吧。”
    萬裏看了看那碗褐色的液體，默然端起來一口氣喝下，濃眉忍不住微微擰起，起軒遞過來一碟果脯，萬裏看他一眼，搖搖頭，道：“我又不是姑娘家，吃個藥還這麼多講究。”男子沒好氣道：“這是紫煙那丫頭特特給你準備的，你以為我樂意伺候你？”萬裏無奈，隻得拈起一顆放入口中咀嚼。
    “萬裏——”
    萬裏一驚，手中的海棠果抖落在了長衫上，留下一點玫瑰色的糖漬。
    “你今兒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樣子。”
    萬裏沉吟片刻，道：“起軒，你坐那邊去，我給你把把脈吧。”
    起軒不以為意地點點頭，自他受傷以來萬裏早已成了他的私人大夫，這樣的診視也是習慣了的。
    “你自己還頭重腳輕呢吧，我這陣子又沒什麼不適……”
    萬裏充耳不聞，隻把手指搭在他的左腕上凝神半晌。
    “看來你最近休養得不錯，對了，你說我半夜裏發熱？你是怎麼曉得的？”萬裏邊示意起軒把袖子放下來，邊不經意地問。
    起軒將天青色的袖口理好，慢聲回道：“你睡到夜裏象是被夢魘著了，喊了幾句什麼話我也沒聽清，一試你的額頭滾燙，我這才喚了紫煙來幫忙……”
    萬裏離開時紫煙依照少爺的吩咐送他至前院，萬裏向她道謝，說：“你這煎藥的火候掌握得越發好了……昨兒夜裏還辛苦你，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紫煙道：“楊大夫說哪裏話，你可是我們府上的貴人呢，”又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楊大夫想是記錯了，我是今兒一大早才讓少爺喊了去熬藥的呢。”
    萬裏一愣，旋即笑著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