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上酒！”¬
    “蘇然小子，陪大爺我下會棋！”¬
    “唉，這年頭啊，讓琴仙服侍服侍果然太有爽頭了！”¬
    “可不是？如果我家有閨女，我一定讓她嫁給蘇然小子！”¬
    “……”這已經不知持續了多少天了。鬱悶的是我這個正牌的館主隻有抱著桃花釀靠在柱子上配酒的份。真想高喊一句：“你們趕緊給我走人啊！”¬
    “彼岸千年”酒館比往常熱鬧多了。以前隻有我的時候，我隻是默默地配酒，誰要喝一壺桃花釀，便自己上來交涉，報酬因人而異。我常在想，是不是淪入凡世久了，連心境都會變得脆弱。¬
    蘇然的到來增添了不一樣的色彩。他本是皇帝，那一身君臨天下的氣場甚是吸引人。如果是女子，會來悄然一睹。老人們也很是讚賞他，因為下得一手好棋。琴仙長歌心情好會奏一首好曲，這正是飲酒之人一大快意。更別說麵對這兩位截然不同、活色生香的男子有多麼地大飽眼福了。¬
    雖然這樣的場景很是令我糾結，但我一點都不討厭。果然，“彼岸千年”也沾染了世俗的氣息，包括我自己，愈漸渾濁。¬
    夏輕侯。腦海裏突然跳躍起這個名，我有點吃驚，手裏配酒的動作也停頓了下來。多久，多久沒記掛他了。我又是什麼時候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念他的名字，然後成了習慣呢？¬
    夏輕侯，夏輕侯。你可知道，當你的紫色身影沒入我的桃花樹下，我就再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渾之而去。不是情愛吧，不可能的。我想那是更純淨更美好的感情，姑且念著你，隻是念著你。¬
    “館主？”¬
    回過神，蘇然放大的笑臉出現在我眼前。他用手指彈了下我的額角，輕輕笑道：“你啊，又在想輕侯了？”¬
    他在笑，還是那樣的沒心沒肺，但我總覺得有些刺眼。他叫他“輕侯”，那種語氣，說不上來的驕傲。蘇然，你為何而驕傲？你此刻眉眼中蔓延的開懷是因為什麼？¬
    “叮……”空氣中響起一道高昂的聲線，我皺眉望向另一邊。那裏一個抱著琴的男人，耳朵上一顆琉璃珠晃著漂亮的弧線。他的雙手正在撥弄著琴弦，似乎在試音。但這些都不關我的事。長歌，總是在我思緒泛濫的時候打斷我，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八字不合？¬
    “館主，給個最新情報給你，要否？”¬
    瞧瞧，多麼囂張！所以我最討厭神仙，這不是沒道理的！我撇開頭，呲牙咧嘴地瞪了瞪正在幸災樂禍的蘇然，大哼一聲，“不要。”¬
    不要說下去。強烈的預感驅使著我，不能讓長歌說下去。這就像是提前的預知，那樣地手足無措。¬
    我想我這個時候一定很滑稽，因為我作出求救般的表情望向長歌，那意思再清楚不過。可惜他隻是挑了挑眉，然後彎起嘴角自顧自地說道：“夏輕侯夏將軍，夏朝新王，明日，大婚。”¬
    他故意的。這一字一句咬得尤其清晰，我還沒來得及怨恨，就被言語裏麵的字眼震撼到。夏輕侯，大婚？¬
    “砰！”¬
    又是桃花，散了一地。我拾起碎掉的酒壺，心想這段日子是損失桃花釀最多也是最嚴重的了。說來真可笑，我雖然被驚到，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激烈的反應。是不是在我潛意識裏，認為現在的一國之君夏輕侯娶親是件好事呢？來個和他一樣風華絕代的佳人，然後母儀天下……¬
    “誒！蘇然你去哪裏？”¬
    待我再回神，已然不見蘇然的身影。長歌抱著琴站在角落，眼裏盡是看透一切的笑意。那表情赤裸裸的，還不就是“你想知道？我告訴你全部”之類的挑釁，我轉頭，嗤之以鼻。¬太過聰明的人，不喜歡。倒是蘇然你，怎麼了？我想我該追出去。¬
    今日“彼岸千年”的客人寥寥無幾，看來他們並沒有怎樣迷失在夢境裏。我身為館主，追逐著巧妙的手藝，卻無論如何也釀不出真正精美的桃花釀。抬眼又看見了那抹月光，穿過“彼岸千年”的周身，留下一個奇妙的弧度。¬
    我擼起長裙，不加思索地往雲彩團躍去。上神在上，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放心不下蘇然，不是因為他突然的轉身，而是當時盤旋在四周壓抑的氣息。¬
    “店家，冰糖葫蘆多少錢？”¬
    “不用錢！送你。”¬
    “為什麼？”¬
    “因為我們將要舉國同慶呐！”¬
    原來夏朝的新王這麼受歡迎。我曾以為，天下幾經易主，飽受戰亂侵襲的人們會對始作甬者恨之入骨，但現在完全出乎我意料。國泰民安，世間太平。夏輕侯，隻有你能做到呢。如此風華，真真難得！叫我怎樣才能不迷上你？¬
    我落在剛把冰糖葫蘆塞進口中的西域婦女旁邊，好奇地眨了眨眼。不知這種紅色的東西，味道如何？¬
    “回來了？”¬
    長歌抱著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本一肚子氣，這回真是無處可撒！哪裏都找不到蘇然，皇城我又不敢去，不然就得跟夏輕侯來個偶遇了。這樣說來，我忽略了一件事：蘇然自死後進入“彼岸千年”還從來沒出門過！我猛然一驚，跳了起來。他不會是掉入幻境去了吧？¬
    幻境，即幻象，萬物之虛，虛境之魔也，如迷失其中，將血脈混亂，魂魄殆盡。¬
    我是知道的，雖然這個琴仙很討厭，但他一身本領明晃晃，估計幻境之神也得賣他麵子。若真如此，那可就幫我大忙了！正處在激動中的我躍躍欲試，完全忘了之前跟此人有多大的不合，跑過去低頭哈腰了起來。¬
    孰知此人不但不賞臉，還極其惜字如金地說了五個字：“蘇然不會死。”然後不管我再怎麼樣威脅也聽不到半句言語，隻是在那摸著琴弦。我倒退一步，手裏緊緊握著一壺桃花釀，真想就這樣砸過去，什麼琴仙什麼破琴什麼“彼岸千年”都給我見鬼去吧！¬
    當然，我是不可能這麼衝動的。在桃花香味繞梁一圈後，迎來了夏輕侯大婚的日子。¬
    客人們比我還興奮，一個個嗑著瓜子聊八卦，話題盡是新娘乃哪家閨女，今年芳齡，家有幾畝田等。我靠在柱子上打著哈欠，心裏麵波濤洶湧。去看看吧？夏輕侯人生最風光的一幕，一定要去看看啊。¬
    想罷，立刻給自己纏上一塊布袋置在腰間，然後往裏擺幾瓶桃花釀，多實用。笑咪咪跟長歌打聲招呼，我頭也不回地走了。討厭的神仙，你自個兒安歇吧。¬
    夏輕侯。他曾經給了我數以萬計的想象。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像他那樣地耀眼，或許他天生該當王。¬
    我踏在雲彩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皇城中央夏輕侯的身影。今天的他終於沒有穿那件紫色的長袍，而是換上了大紅色的喜服。他的眉眼中帶笑，那是跟蘇然的完全不一樣的微笑。我想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目睹他的容貌，包括他那雙猶如深潭般的眼睛，王者之勢，渾然天成。如斯夏朝，夫複何求？¬
    “新夏朝曆三百零一年，國君大婚，喜迎天下賓客，各國禮節請上前致賀詞並入坐。”¬隨著一聲鍾響，皇城內外都沸騰了起來。接著新王會攜新娘遊城，承民之福，人們早已準備好了鮮花和禮炮，希望也能在君主跟前沾沾喜慶。我目瞪口呆地張著嘴，連視線裏的主角們離開了都沒發現。如此熱鬧非凡的場麵，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總算是見識到了什麼才叫做大婚……¬
    “看啊，多壯觀。”¬
    耳畔突然冒出了一句話。我愣愣轉頭，見原本隻有我一人的雲彩上坐著一個男人。那人穿著一件黑色印著金邊的長袍，長袍的腰帶上還晃動著一串翡翠雕琢的龍形玉佩。¬
    他在笑，有點漠不關心有點玩世不恭，我卻發現他的雙肩在微微顫抖。他直視著前方，卻好像失了焦距般，不知往哪看起。我想問他，你去了哪裏。可是我沒有再問，因為我看見一行淚自他的眼角劃過，很輕很輕，卻讓我不由地渾身戰栗。¬
    蘇然，在哭……¬
    我還有很多思緒沒有理清，就已經被眼前的狀況弄了個措手不及。蘇然咧著嘴笑得很誇張，那低低沉沉的聲音裏充滿了淡漠和諷刺。如果沒看見他眼角不停淌著的淚，我一定會認為這是他的惡作劇。¬
    蘇然，為什麼？這就是你的回答嗎？¬
    我不敢再看他，隻是牽起他手，輕輕地往“彼岸千年”邁去。我想，這是他最難堪的一次。我想，這是他不得已才做出來的事。我想……他很難受。因為在風裏，來來回回飄散了一句話，很淡，淡到快讓人以為那是產生的錯覺……¬
    “獨攬瘋癲不自知，千回百轉入雲霄。”¬
    獨攬瘋癲不自知，千回百轉入雲霄。¬
    蘇然你，竟如此唾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