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齒。
    它會出現，在你了解這個世界之時，你曾欣喜，隨後難過。它是你身體的一部分，疼痛亦是如此。
    正如有些人，他遲早會站在你麵前，帶給你希望，與絕望。你因他歡喜，因他悲傷。但是，他總會離去，而你無能為力。
    黑暗的世界，冰冷的空氣，聲聲不止的嘶鳴。這早已熟悉的地方，隻有悲，離。桑站在正中央，他的周圍是痛苦的臉，扭曲的肢體，它們圍著他轉，用地獄獨有的哀嚎迎接他的到來。
    他麵無表情，他不會驚恐，他默然接受。
    “桑，他就像是你的智齒，是屬於你的一部分，但是卻無法永遠陪在你的身邊。同樣，你也是他的智齒。”
    人類，鬼怪，你們或許生存在同一空間，卻不該相見，他違背了這個常理，而你忘記了身份。“桑，你沒有投胎的機會，你永遠無法踏上輪回之路，永遠不能與親人相見。”
    女人殘忍的聲音壓過痛苦的吼叫。她亦圍著他轉，漂亮的臉與身後醜陋的五官漸漸融合，分不清彼此。桑看著她，他始終沉默，即便女人說了很長時間。這些他是知道的，早就知道，他不懂對方仍舊喋喋不休的原因。他是該入地獄接受懲罰的，那一步之遙的地方他卻未找到機會邁過去。
    像是拖延時間，女人再一次重複了不知說了幾遍的話。他開始厭了，向前一步，地獄之門卻像是與他同步一樣後退，無論他走幾步仍舊無法到達。
    女人站在他的正前方，突然開始大笑，她的嘴咧到耳邊，她的眼睛瞪大，眼珠子凸出幾乎要掉下來。
    “你還要說幾遍？”他終於開口，在女人又一次的話落之時。
    圍著他旋轉的鬼怪突然停下，他們用疑惑的眼神望著他，齊刷刷的眼睛泛著幽綠的光芒。女人停止了笑，重新閉上的唇有血色的紋路。
    “我也想知道，你何時能夠入地獄接受懲罰，但是……”
    女人指著他的腳下，桑茫然的回頭，那熟悉的影仍舊連著他的腳跟，絲毫不曾分開。他嚇到了，那影與他的動作一樣，那是他的影，那是蘇貝的模樣。
    桑久久的盯著它，然後他看見影子生出了明顯的輪廓，它開始變得立體，它開始長出眼睛，鼻子，嘴巴，它開始變的與蘇貝一模一樣。它站了起來，就這樣立在桑的麵前。
    桑聽見它開口，熟悉的聲音落下是淡淡的笑容。
    它不在是影，它變成了他，變成了蘇貝。
    桑大叫出這個名字，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靠近之人狠狠推了出去。
    “你瘋了！！！”
    他們被圍在中間，蘇貝望了一圈，最後將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不，是你瘋了。”
    這本就是兩個人的罪，然而有人卻想獨自承擔，神不會允許，惡魔亦不會同意。他懂了這個道理，但是桑卻不是如此，他仍舊沉浸在過去，仍舊沒能明白，不隻蘇貝給了他罪，他也給了蘇貝。
    “就像是一個圓，我們自以為是的認為是在起點相遇的，卻不曾想到，那或許也是終點，或許根本沒有起點終點一說。我們在不停循環，一個罪需要另一個罪來贖，然後不斷孕育出的罪永遠沒有盡頭。”
    他在老人將紙符貼在額上的瞬間明白了這個道理。不隻是他，就連爸爸，媽媽，叔叔，還有之前遇到的人，鬼，他們都是一樣的。所謂的解脫不過是製造更多的罪而已。
    “你若一個人去了地獄接受懲罰，便是要活著的我永遠墮入痛苦的深淵。”
    蘇貝這樣說，然後靠近桑，他感覺到對方身上有媽媽的血液，有與自己相同的血液。他們是親人，然後變成朋友。他們是必須出現在對方生命中的人，也是必須離開對方的人。
    “你已經離開過，但是又選擇出現，而現在離開的權利並不在你身上了。”
    女人認真的聽著他說話，她的表情一點點溫柔，周圍的環境漸漸改變，猙獰的臉悄然消失，黑暗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曖昧的昏黃。
    搖晃的燈光下，她看見兩人腳下的影子連為一體。那是彼此的影子。
    地獄消失他們已在那間距離露陽大橋不遠的房子裏。
    “我有一顆智齒，它長得很好，我並沒有要拔掉的意思。”看向女人，他的眼睛一點點濕潤，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他日日思念。
    “媽媽。”幾近哽咽的聲音劃破屋子的寂靜。
    女人不停地點頭，伸出的手在等待他們落入懷中。蘇貝跑過去緊緊地擁著那冰涼的身體。他幾乎不敢相信，原來自己的母親是如此的瘦弱。
    桑愣愣的望著兩人，望著移動的影。他的腳不自覺向前像是被影拽了過去一樣。
    “弟弟，孩子，對不起。”
    遲了多年的歉語，終於有機會說出口了。但是她沒有哭，在這個時候該笑才是。她不停地安撫著兩人，用微笑，那他們最想念的微笑。
    屋外的老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悄然靠近之人與他並肩站著。
    “你很奇怪，而且很強大。”老人對那人說。
    對方掩著嘴笑，說彼此彼此。
    “他兩個跟著你或許不錯呢。”老人收回視線，清了清嗓子，該離開了。“對了，怎麼稱呼？”
    “叫我W就好，蘇貝取得。”
    老人離開之時屋內的女人也跟著消失。在這之前她將一切告訴了他們。
    黃泉路上，奈何橋邊，她遇到了一個老人，對方打翻了她手上的孟婆湯。他說，你要贖罪，而非逃避，不然對於他們那是永遠不能抹去的痛苦。
    老人給了她可以了無牽掛重新投胎的機會，而她給了他們循環中的一次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