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手覆在額頭久久不曾離去，蘇貝睜開眼，陽光下桑微顫的睫毛是淺淺的棕色。他眨了眨眼睛，桑將他扶了起來。似乎做了個夢，模糊的記憶斷斷續續。他問桑現在的時間，開口喉嚨陣陣刺痛。對方捂住他的嘴搖了搖頭。
    “我們可以回去了。”桑試著將他拽起來，但是腿腳無力折騰半天才站直了身子。細微的動作導致頸子處的疼痛更加劇烈了。他伸手想要摸，桑卻製止了。
    “怎……麼……了？”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音沙啞聽不清楚。
    “我們回去吧。”此時桑的笑容已經不在，他一臉嚴肅的看著他，眼中漾起淡淡的憂傷。
    蘇貝沒再說話，任由他攙著自己快步朝車子走去。車門重重關上，蘇貝突然覺得少了些什麼。他轉頭，耳機剛好掉了下來。
    “沒電了吧，那回去再聽。”桑沒有看他卻猜到了他的想法，蘇貝覺得不可思議，驚訝的望著他。
    車子發動，他們離木蓮崖越來越遠。他覺得無聊兩隻手糾纏在一起，想起之前的電話又將手機掏了出來。隻是奇怪，通話記錄空空的。難道是夢？
    蘇貝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問一下桑。
    “剛才的來電你看了麼？”已經適應了喉嚨的疼痛，此時幾乎可以流暢的說完整句。
    桑搖頭，車速不停地加快。
    蘇貝緊緊地靠在椅背上，扭頭，右後視鏡中映出他蒼白的臉。蘇貝嚇了一跳，仔細一看頸子上錢幣大小的兩處淤痕格外顯眼。他小聲叫出來。桑瞥了他一眼並未說話。
    他的手才剛觸到淤痕錐心的疼痛讓他忍不住蹙眉。這是怎麼回事？
    “桑，陳辰的屍骨呢？”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但是桑瞬間的表情告訴他這之前絕對有事情發生，而且與他那個夢有些關係。
    沒有等他回答，蘇貝撥通了W先生的電話，直覺，之前的來電應該是他的。
    那邊很快便接了，隻是聲音嘈雜，且斷斷續續的聽不清。
    “W先生你給我打過電話？”他扯著嗓子問，這樣喉嚨更痛了。
    那邊應下，又說謝謝他，蘇貝還想問對方隻一句稍後聯係匆匆將電話掛了。
    隱約間，他似乎聽到女人的聲音，不怎麼清楚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無法確定那是不是一個人。
    “桑，我問你，剛才的電話你接了？”他第一次用這樣冰冷的聲音與對方說話，這聽起來更像是質問。
    蘇貝直勾勾的盯著他，似是要在他的臉上尋出蛛絲馬跡。對方亦毫不避諱扭過頭來回望，兩人完全忘了現在是在開車。
    震耳的喇叭聲前後催促，他的手心潮乎乎的，出了很多汗。前方的車輛大燈閃了閃快速繞開了他們。他聽見經過時司機惡毒的咒罵。
    “桑。”
    “你想念姐姐麼？”桑笑著轉過頭去，認真的將車靠右行駛。
    蘇貝鬆了一口氣，但是又莫名的緊張起來。“你這話什麼意思？”
    “要不要和她重聚呢？”
    蘇貝再一次地轉頭，望著那與媽媽極為相似的側臉。“你是說讓我死麼？”他的聲音在發抖，連人都跟著顫起來。
    突然的沉默來的不是時候，時間仿佛靜止，就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等待令他恐慌，他甚至覺得喘不過氣來了。
    “不，我隻是問問而已。”許久桑才回他。車子已駛上國道，再過不久兩人就要到家了。
    但是這條路會經過一個地方，那是露陽大橋。之前小路的事他曾在橋上停過一晚。
    車子緩緩地駛上露陽大橋，桑突然踩了刹車靠邊停了下來，位置甚至於之前一樣。
    “桑？”
    “就在不久前我突然有種想法。”
    蘇貝覺得心跳突然快了起來，他忐忑不安的望著桑。
    “我想，我們或許可以真正意義的重聚，你，我，還有姐姐，我們三個一直一直再也不分開。”
    他瘋了麼？這話的意思是讓自己死麼？那麼之前的夢，林月辰所謂的報答自己的方式，並不是真的夢了？手指下意識的覆在淤痕上。當時女人說，要不要做鬼，那沒有煩惱，沒有痛苦，更不用擔心老去。
    “你知道麼，橋的那端有座房子，隻有鬼和將死之人才能看到哦。房子的主人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她隻會和將死之人打招呼。而你，看到過她了是麼？”
    蘇貝吞口唾沫，這事他隻和W先生說過。但是桑是如何知道的？
    “W先生如今就在那房子裏，那女人說她要帶你去。”
    這話無疑更加確定了剛才電話中女人的存在。他輕呼出口氣，淡淡地問，你的意思是？
    “我說了，那是之前的想法。”聽桑這樣說，蘇貝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其他。他隻是更加糊塗了，這樣是要告訴他什麼呢？
    “現在我突然不想讓你死了，你之前不是說過麼，陳辰不值得，畢竟她還沒有看到這世界的美麗。”
    桑取了根煙，火苗搖晃著靠近，青煙在他麵前散開。熟悉的味道那是他常抽的牌子。
    “你知道我為什麼有影子麼？”吐出的煙圈一點點變大，然後模糊，最後消失。蘇貝搖頭，他想過要問，卻遲遲未能問出口。
    那是對你的思念，以及贖罪。桑這樣說，然後扭過頭來看他，笑容很淺很淺。“那年，你刺穿我喉嚨的刃割傷了你的指。溫熱的液體滴入我的體內。我想那便是我的罪吧。我死了，變成了鬼卻有人類的影子，但是我很清楚，那不是我的影子，那是你。灰色的影像是你的眼睛，充滿怨恨的怒視著我，永遠也甩不開。”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蘇貝大喊，他的頸子疼得像是要斷開一樣。
    “我想結束這一切，可以把罪收回去麼？”幾乎哽咽的乞求，桑的眼睛一點點變的晦暗。
    蘇貝甚至還來不及回答那個人就這樣變得透明。他大喊著去抓他卻隻留了空氣在手中。許久之前有人問他，你知道絕望麼？他沒有回答，因為那再熟悉不過的感情早已深深的刻在他的心上。一次次的感受，幾乎麻木，如今再來卻叫他生不如死。
    “桑，不要！不要！不要啊！！算我求你好不好？算我求你……”
    沒有回答，桑指間的煙突然掉落，煙頭落在他伸出的手腕，留下淺淺的燙痕。
    桑一點點消失，車前，那女人突然出現。她的笑容如最初所見，蘇貝幾乎是衝下車去的。“我跟你去那間房子，把人還給我好不好？”
    女人還是笑，又指了指房子。“我問過你要什麼，但是你隻是搖頭。蘇貝你什麼都不要不是麼？”
    什麼都不要？對，他什麼都不要，他說過的。
    “我改變主意了，我要好不好？”他緊緊的抓住女人纖細的手腕，對方像條魚一樣輕易滑了出去。
    “抱歉，完了。”說完，女人轉身朝那房子走去。他想要跟過去，眼前卻好像有道無形的屏障一樣將他阻攔，隻能原地踏步。
    房子如桑，如女人一樣漸漸模糊消失。
    口袋裏的手機拚命地響。他急忙接起來，那邊是一片安靜，許久W先生開口問他是不是說了謊話，關於能看見鬼的原因說了謊話。
    蘇貝沉默一會承認。其實他早就注意了，自己之前對桑說的話漏洞百出，什麼因為這戒指，因為陳辰的祖父完全狗屁不通，如果真是這樣他如何能看到那老頭呢。
    “在父親死後的第二年，我做過一個夢，夢裏頭發花白的老頭給了我一個紙符，他問我有沒有恨的人，他問我是否想要他做鬼也不得超生投胎。我說是，然後老頭告訴我紙符的用法，以及要付出的代價。”
    是指八年後，也就是今年你要死去之事麼？
    蘇貝說是，又說他以為隻是個夢，但是沒想到醒來真的看到了桑。
    W先生沉默一會歎著氣告訴他，你不會死了，因為桑將身上屬於你的影交給了女人，同時他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了。
    蘇貝握著手機的手不停顫抖，他的腿一軟癱軟在地上。電話那端還在說著什麼但是卻聽不見了。他看向遠處空蕩蕩的地方，那裏沒有房子，沒有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車上，怎樣回到家的，隻是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躺在了床上。冰冷的床鋪，空蕩蕩的屋子，滿是陽光的陽台缺少了一個人。
    他開始回想關於桑的一切，回想第一次在照片中看到那個笑的開心的小舅舅，回想院子裏安靜的少年，回想陽台上發呆的桑。
    他離開了，在重聚後的不久他就這樣離開了。
    “呐，媽媽你說我錯了麼？”看向牆上的照片，母親的笑依舊溫暖。他的眼淚由悄悄滑落到放聲大哭不過眨眼功夫。
    模糊間，他似乎看到對麵潔白的牆上出現頭發花白的老人。他再次靠近，慈祥的笑容依舊，他的手上是熟悉的紙符。
    我在絕望之時出現，好久不見曾經的少年，你可有怨恨之人？
    怨恨？嗬嗬。“你算麼？”他這樣問，然後改口。“我算麼？”
    老人愣住，接著點頭說，算。
    “那好，我要成鬼，永不超生，無法輪回，投胎，這樣可以麼？”
    “交換的條件？”
    我的——命！
    ————————————————————————————
    好想要留言，扭腰，揉臉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