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輕狂卷  第八章 飛花似夢(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38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下了初雲山西行二十裏,是依映湖而起的瀧城。
    那是作為雲瀾第一大湖泊的映湖邊上最大的城市,古來便是繁華之地,也是雲瀾二十七州十二城中久負盛名的一城。
    雲瀾的地區劃分以州為單位,每州下轄五至七個郡縣,除此之外,還有十二座城市是獨立出各州的,這些城市由朝廷直接任命的城主管理,各城城主的官階與本州知府相同,不過並不幹涉各自政務。
    瀧城就是其中一城。
    瀧城東靠初雲山,西臨映湖,北邊是蜿蜒而下彙入映湖的瀧江——這些都為這座城市設下了極好的天然屏障,而它的南邊連接著天隱大陸上最繁華的地區之一——雲瀾東南部,因而地理位置十分優越,朝廷向來重視。
    到瀧城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街上正是人群喧鬧。我已經在來時的路上換下了屬於舒樓樓主的那張麵具,此時走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便隻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路人。
    人們常說,瀧城的春天是“飛花似夢二月天”。
    大約是地勢奇特的關係,瀧城的氣候也十分奇異,比起映湖周圍的其他地方要溫暖得多,這才初春時節,花期本在二月的瓊花就已經盛開了。這種隻生長在映湖周圍的花兒似乎格外眷顧這座城市,不止長得極多開得極好,連花期也是十分長久的,幾乎要從初春開到春末。
    這時候,遍布大街小巷的瓊花開得正好。那些花兒一樹一樹沿著青石鋪就的街道連綿成一線,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大概因為春節剛過,城中喜慶的氣氛還很濃烈,那分明有些清冷的雪色,竟也開出大片熱烈鮮妍的味道來。
    瀧城的瓊花曆來有名,瀧城也自古有“瓊鄉”之稱,每年慕名而來的遊人不計其數。
    在街上隨意走了走,我轉進了舒樓名下的一間酒樓。大堂裏的夥計十分殷勤地迎上來招呼,看見我在隱秘角度露出的樓中令牌,神色中的恭敬一閃而過,然後領我上了三樓最靠裏的雅間。
    毫不意外,清覺已經在了,正倚在窗邊飲茶,見我進門便轉過頭來淺淺一笑。
    “啊,離,你來了。”
    接過他為我倒的茶,我笑了一下,“讓你久等了。”這個人,隻怕接到我要來瀧城的消息就在等我了。
    和我交好的朋友中,清覺與我最是親厚。不過因為我喜歡四處亂跑,一年也難得見上幾麵。
    往年我都過了正月才走,那時候流年盡歡裏的梨花開得正是繁盛,清覺便邀了我,燙一壺陳年的梨花釀在花樹下對飲,倒也往往能偷得浮生半日閑。
    清覺是十分喜歡梨花的,他住的院子裏種的全是梨樹。他曾跟我說過梨花清雅,隻是他當時的神色分明是想到了什麼人,大約是與他喜歡梨花有關吧。我卻是不大喜歡這種花的,總覺得它太過清冷,即便開得鋪天蓋地那般繁盛,也還是掩不掉一樹的寂寥。
    那是真正帶了冰雪氣息的花,潔淨得冰冷,就連香,也帶了三分冬雪的凜冽。
    倒是清覺每年采花釀的梨花釀是十分難得的好酒,入口清冽唇齒留香,我雖見識過不少天下聞名的極品佳釀,卻始終覺得還是清覺的酒最合我心意。幸而清覺知道我好這杯中之物,每年總要送上七八壇子到舒樓給我存著,隻要我回來便有得喝。
    “這回你預備出去多久?”
    “大約要年尾才能回來了,”我想了想道,“六月份我要去趟滄都。”
    “你不是從來不去滄都的麼?”
    “是我二師伯要過五十大壽。我這個藥王穀弟子也該露個臉了,師父雖然不說,心裏其實早希望我去見見他們。”
    清覺聽了便笑:“多少人做夢都希望攀上些藥王穀的關係,更別說是做寒鏡先生的親傳弟子了,也就你這樣不在乎,拜師七八年別人就隻聽說過你的名字。”說著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又道:“舒樓也是,這回他們還不知道你要離開那麼久罷?虧得隋逍他們幾個任勞任怨地幫你死死守著,要我早謀權篡位了。”
    我笑而不語。
    要是早幾年,我一定會說那是因為他們能從我這裏得到他們想要的,不過現在不會了。
    他們盡心盡力經營著舒樓,有我的緣故,更是因為舒樓是所有人共同的心血,他們早把它當成了自己的責任和生命的一部分。這也是他們教會我的最讓我受益匪淺的東西。
    清覺有些感慨,“三年前的事情確實讓你改變了很多。不過這樣很好。”
    “我也覺得挺好的。”抿了口茶,我望著遙遠的天邊笑。
    現在提起來,都已經覺得十分久遠了。
    那時大概是舒樓建立以來遇到挫折最多的時候,先是冕殤出任務被人出賣受了極重的傷,然後舒樓幾處重要的分壇被人莫名挑了,後來又是晰溫、行楓、行雪幾個中了極厲害的毒,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攪得舒樓上下一眾人焦頭爛額。
    我原本是不太在意的,冕殤的傷雖然重,好歹命是保住了,晰溫他們中的毒也難不倒我,大大小小的事情雖然繁雜,也並不是不能應付,至於被人挑了的分壇,我記得當時隻淡淡說了句“被人挑了重建就好”。
    倒不是要安慰他們什麼的,隻是覺得那些到底隻是些工具,心裏並不怎麼在意。
    大約是我剛說完這句話,屋子裏突然靜默得有如死寂,然後晰溫聲音嘶啞的叫了我一聲樓主便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那樣的聲音我在另一個遙遠的時空也曾經聽到過,那時好像也是這樣的事情我說了相似的話,然後舒影——那個向來冷靜自持的舒家暗堂總管就突然紅了眼眶,站在他旁邊的、為了我出生入死的夜翔倔強地看著我,眼裏卻已經帶了些莫名深沉的絕望。
    他問:“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什麼人和事是能讓你有那麼一點點在意的?”
    那時候我是怎麼回答的呢?我隻是冷冷地笑了一下,說:“沒有。我在乎的東西,要麼被人毀了要麼被我毀了,早就沒有了。”然後冷冷地看著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上一點一點消失。
    夜翔最後隻說:“舒鈺,原來你是個沒有心的人。”說完摔門而去。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也是最後一次,後來他為了完成任務死了,可那原本是我要去的,是他讓舒影絆住了我,他甚至也知道當時有人走露了消息。
    我趕到的時候,他幾乎成了血人,隻一雙眼睛格外明亮,邊咳邊問:“這樣……你有沒有一點點……在乎我?”
    我看著大口大口從他嘴裏湧出來的血,突然覺得心底銳痛,再顧不得其他直朝他點頭。然後看著他唇角漫起歡喜的笑意,在我懷裏一點一點淡去了氣息。
    那以後,我夢裏常常見到他,見著他最後那個笑容,驚醒後便是長夜無眠,也越發不敢麵對其他人同樣的眼神。
    ——生活太過殘酷,等我想再去在意些什麼的的時候,它已經消磨得我連自己都要無法支撐了。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