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回憶的碎片
    “聽說咱們年級要轉來一個新同學！”
    “啊，真的？男生還是女生，會去哪個班啊？”
    “我也不知道，隻是聽別的班的人說的。”
    “哦，希望是個帥哥，要是帥哥的話就來咱們班！”
    “哈哈，嗯嗯，我也希望是個好男生！”
    “對，估計過兩天就知道了！”
    高一的下半學期剛剛開始幾天，不久前下的雪還沒有完全融化。陽光雖然充足了起來，但天氣依然很冷，春天的痕跡並不明顯。可這些絲毫沒有影響到大家的熱情，班裏的同學都還沉浸在假期的餘韻裏，沒有什麼緊張的學習氣氛。午休時，我身後的幾個女生熱烈的討論著這個有關新生的話題，語氣裏滿是期待。我坐在位子上和前麵的劉磊聊著天，還是聽到了那些女生的對話。“她們就希望有男生轉來，我倒希望是女生呢！你說呢蘇糖？”“嗬嗬，嗯，但又不知道是轉到哪個班，”我應和著他的話，心裏卻沒有半點感覺。
    我用了幾個月的時間證實了自己的感覺，我果然對女孩兒是不行的……不知道為什麼，當完全了解了自己的取向後，我反而覺得有點釋然，心裏竟然平靜了一些，不再像迷惑時那樣驚恐。很多時候，人們在確定了某件事情後的心情，要比猜疑困惑時輕鬆多了，即便它並不是什麼好事。過去那些奇怪的感覺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終於弄清事實的我感覺心裏空空的，不知道要如何考慮將來。現在除了不被任何人發現，要牢牢地保守住這個秘密以外，我腦子裏剩下的就是自卑感。縱然內心沒了疑惑，就算承認了自己的特殊，不可磨滅的自卑卻無法消失。如果能和別人一樣該多好，我想跟其他人一樣光明正大的談戀愛，沒有顧忌的表露自己的感情。可事實卻讓我喪失了這個再也簡單不過的權利。
    我隻是想守住一個秘密而已，但真正做起來使我好像戴上了一張麵具。我害怕自己不經意的一舉一動都可以讓別人看出蛛絲馬跡，看出我的奇怪……真實的自己也漸漸被這麼隱藏了起來。我開始容易發呆，覺得好寂寞，雖然交到了幾個談得來的朋友，可還是感到孤單。自己和他們是不一樣的，這個聲音總在提醒著我。為了不去想這些事情，我不讓自己閑下來，隻有拚命地學習，才無暇考慮其他的東西，這樣可以暫時忘掉這種自卑感。
    值得慶幸的是，身邊的同學並沒有發現我跟以往的不同，隻是好奇我為什麼變得更加用功。就這樣，我戴著麵具，每天都盡心地扮演好學生的角色，有時候真的忘記了自己的特殊。對我有好感的女孩子也不再圍繞在我身邊，一心學習的人怎麼有想其他事情的時間，我用這個理由守護著難以啟齒的秘密。心就這樣封閉著，似乎快要覆上蛛網，直到那個人出現的那一天。
    開學後的第一個星期五，大家在教室裏安靜地上早自習。今天是做英語閱讀的時間，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題目上，甚至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
    “大家先停一下，”班主任站在講台邊打破了教室裏的安靜。
    “今天咱們班轉來一位新同學，跟大家介紹一下，”說完她對著門外的人點頭示意。
    一個沒穿校服的男孩兒走了進來，站在老師旁邊停住了腳步。下麵的同學開始竊竊私語，周圍傳來了女生們“好帥啊”、“他真高”之類的讚歎聲，男生也在小聲的議論著。班主任的個子雖然不高，但比她高出將近兩個頭的男孩子卻一定不矮。我在心裏猜測著他說不定有一米八多的時候，恰好與他的目光相遇了，心跳忽然像是停了一拍，緊接著有股難以名狀的感覺在胸中蔓延。
    “我叫方瑞恒，很高興轉到高一•；三班，希望今後能和大家成為朋友，謝謝。”他的自我介紹非常簡潔，說話時直視著前方，眼睛裏閃著自信的光芒。方瑞恒……我默念著這個名字，想要快點知道具體是哪幾個字。他就像讀懂了我的想法一樣，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了“方瑞恒”三個字。那幾個字寫得端正有力，就像他留給人們的第一印象。我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些東西悄悄地發生了改變。我忍不住仔細地觀察他：淺棕色的棉絨休閑褲裏有一雙修長的腿，寬闊的肩膀外套著短款的黑色棉服，而裏麵穿的是灰藍色的格子襯衫。這個男孩兒和班裏，以至年級裏的其他男孩兒都不一樣，無論是穿著品味（盡管大家每天都要穿著校服來上學，我仍舊認為他們沒有方瑞恒的這種穿衣品味），還是氣質給人的感覺。
    我看著他的時候，竟然忘了自己拚命想要隱瞞的事情，這讓我又快樂又害怕。也許是盲目的，但我無法欺騙自己的感覺，我喜歡上了方瑞恒……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他骨子裏透出的自信，他充滿男子氣概的身軀，他英俊明亮的臉，這些才第一天看到的東西都深刻地記在我的心上，讓我移不開視線。我矛盾極了，既希望老師能把他的座位安排在我的身邊，又十分害怕他離我太近會讓我變得手足無措，顯得太不自然，使秘密被別人發現。我低下頭強迫自己接著做題，想讓大腦趕快冷靜下來，不斷告誡自己要停止這些錯誤的想法。他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絕對不能讓人們看出自己的異常，為了安穩地度過三年的高中生活，我必須控製住自己的感情。
    使勁盯著閱讀練習冊，反反複複讀了好幾遍的句子，卻怎麼也進不到腦子裏。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曾經因為疑惑而產生的恐懼感再一次出現。“張斌華，你把教室後麵的空桌椅搬到你後頭吧，方瑞恒你就坐到張斌華後麵，眼睛不近視吧？你個子高還是坐在最後一排合適。”班主任給他指定的座位就在我的斜後方，我握緊了圓珠筆，屏住呼吸等待著他的答複。“嗯，老師，我不近視，”方瑞恒的聲音有一種穿透力，那是和他的身材相匹配的成熟感。他說著就向後麵走來，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伴隨著他的腳步加快。我根本不敢抬眼看他，就一直低著頭劃著手中的筆，裝出認真寫題的樣子。方瑞恒經過我的身邊時帶來一陣風，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期待過今後的高中生活。
    下午放學時，班長把所有班幹部都留了下來。她說要給新同學介紹一下班委，以後有什麼困難可以找負責相關事務的班幹部幫忙，而且也應該把班裏的情況、要求，還有教課的老師向他說明一下。在值日生做值日的時候，我連忙跑去廁所想冷靜下來。馬上就要和方瑞恒坐在一起說話了，我現在緊張地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麵對他。於是我對著鏡子一遍遍地練習著表情，既要顯得友好，也要看著正常……真是太難了。時間緊迫，我一邊做著表情一邊清嗓子練習著介紹自己時要說的話，還要注意身後進來的人。一看見有人走進來，我就立馬按下籠頭裝作洗手的樣子，然後等著人出去了，再對著鏡子繼續練習，結果來來回回的把自己弄得愈發緊張了。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沒有工夫再這麼練下去，我咬了咬下唇一口氣跑回了教室。值日基本都做完了，班長催促大家集中到教室後麵開會。我回來後又故意放慢速度收拾書包，心“怦怦”地跳著，背著他們深深吸了口氣，握緊拳頭走了過去。大家都坐在中間三行的後排，我用餘光偷偷看了一眼方瑞恒，他坐在班長的旁邊，正笑著和班長說話。這時宣傳委員馬彥晨叫了我一聲，“蘇糖，你坐我邊上吧，”他幫我挪了挪椅子。“嗯，謝謝。”我正要坐過去的時候，方瑞恒突然對著我這邊說，“你叫蘇糖嗎？今天老師點你回答問題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名字很特別了。”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回頭“啊”了一聲，張著嘴露出吃驚的模樣肯定很傻。因為方瑞恒笑了，他看著我重複了一遍剛才說的話，“我說我覺得你的名字很特別，”頓了頓又道，“嗬嗬，但挺適合你的。”
    “啊…哦…謝謝，”我的臉頰發燙，變得張口結舌。總覺得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麼，但嘴巴組織不出完整的句子來，腦子完全混亂了。
    班長搶在我前麵對方瑞恒說，“我們剛入學那會兒也對蘇糖的名字特別好奇呢，一個男生叫‘酥糖’真是特別。”她嗬嗬的笑著又轉過頭看我。
    “咦？蘇糖你臉怎麼紅了？”班長王悅晴大聲說道。
    “哎？是啊，突然就紅了！”衛生委員蔣夢也誇張地附和著。
    兩個女生你一言我一語的拿我說笑，“真容易害羞啊，可還沒見蘇糖臉這麼紅過呢！”
    “嗯嗯，蘇糖確實是秀氣的像女孩兒，臉皮也薄呢！”我看著她們想說沒有，但支支吾吾的更不自然了。
    “哈哈，蘇糖一直比較內向，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別再逗他啦！”馬彥晨拍著我的肩膀，卻也跟著她們一起笑。
    “肯定是因為方瑞恒太帥了，連蘇糖也害羞了！”蔣夢看了看我，又看著方瑞恒，他們幾個人又笑了起來。
    連耳朵都變熱了，可當我看到坐在對麵的方瑞恒也眯著眼睛笑了，竟然有些呆住。他的笑容也是清爽的，看著很舒服，真是好看……臉上的熱度不知不覺也傳到了心裏，我突然感到不那麼寂寞了。整個人變得暖和了起來，明明是這麼冷的一天啊。
    方瑞恒轉來以後的日子仿佛把我的生活照亮了，每一天都是那麼的充實。我不用再為了轉移注意力而強迫自己學習，因為方瑞恒，我有了更大的動力，做作業的時候都是快樂的，隻要想想他就自然的笑了。每一天都期盼著第二天的到來，甚至想把星期六和星期日都變成工作日。我變得特別喜歡學校，喜歡這個有方瑞恒的地方，我想每天都可以見到他，想要一直看著他。雖然仍舊有顧慮，但我安慰著自己，可以偷偷地看著他就好，沒有明顯的舉動是不會被發現的，曾經的那些恐懼和焦慮幾乎全被拋在了腦後。隻要暗暗的喜歡他，能和他說說話，我就覺得很幸福了，心裏總是滿滿的，不再孤單。這種溫暖的感覺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班裏的同學也看出了我細微的變化，說我比原來愛笑了，人好像也更開朗了，這樣的蘇糖讓人更願意親近。露嬌和劉磊他們這樣告訴我的時候，我發自內心的感到高興，因為有了喜歡的人而發生好的改變，我希望現在的自己也是讓方瑞恒喜歡的。坐在我斜後方的他會主動和周圍的同學聊天，我有時候也能加入他們，但更多的還是當聽眾。方瑞恒說話時的神情，他微笑時牽動的嘴角，他形容某樣事物時豐富的肢體語言，這一切都令我沉醉，我把它們全部刻進了心裏，這是屬於我的記憶，誰也拿不走。
    方瑞恒似乎很喜歡和我說話，他有不懂的題目也經常來向我請教。當我們近距離接觸時，我擔心他可以聽到我“咚咚”的心跳；有幾次他無意間碰到了我的手或者胳膊，我甚至會抑製不住地顫抖，隻能僵硬的擺好端正的姿勢，連呼吸都不太順暢了。他的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這種味道讓我難以集中精神。有時候明明不是太難的題目，我卻半天才能整理好思緒，把它講解清楚。方瑞恒對我說“謝謝”時，他看著我的目光是柔軟的，語氣也十分真誠，那時的目光有別於他在眾人麵前時眼裏閃耀的自信光芒，它沒有那麼強盛的力量，但是很溫柔……我會因此展開小小的幻想，我是不是特別的呢？然而漸漸的我觀察到，他感謝其他人的時候也是一樣的真誠，眼神裏也有類似於溫柔的東西。我果然是想得太多了，把自己的臆想強加在了他的身上，這就是我希望對他而言，自己是特別的存在而產生的心理作用吧，我感覺有點失落。
    ……
    回憶的碎片一塊塊地開始粘連，眼前的人還是一樣耀眼。灰色的西服套裝沒有搭配領帶，而是在頸間係了一條暗色的方巾，打成漂亮的結。方瑞恒變得更加成熟，他眼裏的自信有增無減。頭發變短了，但是顯得十分清爽和幹練。高大的身軀給人一種威懾力，竟讓我忽然想到了父親。好像有哪裏不對，我記憶中的方瑞恒和現在看到的人有所不同……。父親？我恍然大悟。過去的方瑞恒雖然個子很高，但卻不令人有距離感，而是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可是今天站在我麵前的男人讓我感到疏遠、無法親近，盡管他的笑容裏還有熟悉的感覺，沒怎麼改變。
    轉念一想，我又在心裏笑著自己，沒發生那件事情之前，他確實是溫柔、令人安心的模樣，但在那以後，方瑞恒就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吧。而且我也沒有再像從前那樣一直偷偷地看他，他說不定、或者就是對我一個人發生了改變。有水滴不斷地從臉頰上掉落，我真不希望以這副模樣站在幹淨整潔的方瑞恒麵前。然而瞪大眼睛看著對麵的男人，我仿佛又變回了遇到這個人就會慌張、說不出話來的高中生，可是這一次，我拚命地直視著他的雙眼，沒有低頭。
    方瑞恒好像有點吃驚，隨即微笑著說道，“真是太巧了，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是在實習吧？”依然是那熟悉的聲音。
    我到現在還沒說過一句話，嗓子有些幹啞，剛一張口就咳嗽了幾聲。然後回答了“是”。
    “嗬嗬，你現在還是不怎麼愛說話啊，我說了這麼多，你就回答一個字？”他目光裏熟悉的溫柔像是要射進我的心裏，好像有把錐子在一下下地紮著心髒，疼痛感讓我握緊了拳頭。
    “我是來實習的，”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但聲音仍舊不大。這時我才突然想起，孫經理讓我在辦公室等她。我回過身拿起洗手台上的文件夾，說了句“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了，”經過方瑞恒的身邊快步走了出去。擦身的一瞬間，鑽進鼻腔的談談香味讓我疼得快不行了。
    “蘇糖，”聽到身後的聲音，我本能地停住了腳步，真想一直往前走，但雙腿怎麼也挪不動了。
    “我想問你，”他停了一下，“你當初是認真的嗎？”
    心跳好像靜止了，身體一下子變得僵硬，我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跑著逃離了方瑞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