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夫子站在堂上搖頭晃腦的念著老子的《道德經》。圍著司焱坐著的幾位皇子都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這個冰雕玉築的人兒。
    白莫顏坐在司焱身邊，拿著手上的書，連看也不看一眼，這書在爹爹的書房裏看過了。他哪裏還需要這個老頭來講解。
    他悄悄的打了個哈欠，昨晚睡得不好，誰讓他被司焱抱得死緊，連一點呼吸的餘地也沒有，現在反倒有些想睡了。
    看到白莫顏眼角下的烏青，司焱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讓他在他肩上靠一會兒，再忍耐一會兒，夫子就要放學了，到時候就可以回去歇著了。更何況，皇家學院裏的孩子最小的也是他，今年方才入學。而白莫顏比他更小，覺得累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料得老師不會怪罪，再加上這周圍的人看著莫顏的眼神，是在讓他不悅，莫顏明明是他的東西，怎麼能讓別人私自窺視了去。
    “白莫顏，說說這段話的意思。”知道他是白家的長公子，但在他的講堂上，竟然就這樣放肆的靠在皇子的身上睡著，真真不知，這到底是個什麼習慣。
    他身為兩代帝師，教育出兩代皇帝，就算是當今的陛下看了他，還要恭敬的叫他一聲老師，更何況是一個黃口小兒。
    知道白莫顏沒有聽講，司焱心中一緊張，怕他被老師責罰，剛準備開口為他求情，卻被白莫顏搶先一步。
    他緩緩站了起來，帶著朦朧的眼，流轉著水光，他聽到周圍的人都倒吸口氣。他心中自然明了，他這般小的年紀就出落的如此，以後哪裏還了得。這些人都在窺探著這個嬌小的身影。
    “既然夫子讓莫顏回答，莫顏豈有推拒之理。”他低頭，看了眼手上的書，然後再抬起頭時，嘴角帶著自信滿滿的笑意。
    隻聽得那溫糯的聲音，帶著平緩的語調，慢慢說道：“天地不對眾生做分別，不管是有情眾生，還是無情眾生，視一切眾生平等如芻狗，這是天地的大仁之處。聖人不對百姓做分別，也同樣像天地對待萬物那樣對待百姓。不管是百姓是善還是惡，皆一視平等，這是聖人的大仁之處。”
    他靜靜的看著夫子，紅潤的唇輕輕的問道：“不知莫顏有沒有講錯。”他童稚的臉上帶著詢問的表情，水潤的眸子看著夫子，這樣他即使想要找茬也難以發出脾氣來。
    白莫顏帶著笑意，坐下來，然後，那雙小手放進司焱的手中，對司焱輕輕一笑，他知道司焱關心他，但是他亦不想給這個皇子帶來任何麻煩。
    “放課。”夫子被氣得頭昏眼花，直撐著桌子大聲道，他當然是想教訓一下白莫顏，但是他幾乎完美到沒有一絲破綻，這又讓他有氣無處發。
    “莫顏，你好厲害。”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圍到白莫顏身邊，大聲稱讚他，甚至有人想要伸手來摸摸他那黑亮的發。
    他們都知道這個皇姑母家的孩子會為他們的皇位爭奪帶來怎樣的轉折，但隻可惜，他卻選擇了司焱，那個沒有絲毫權勢的皇子。如今白莫顏和他們在一處，當然要抓緊機會接近他，好讓他站在自己的陣營中。
    即使他是個傻子，他們也會如此的稱讚他，喜歡他，因為他的身份，他是整個淵羨唯一一位公主的長子，這樣的身份，讓他從出生開始，就代表著與眾不同。
    司焱被隔在眾人之外，看著白莫顏被包圍在所有人之中，他微微蹙了蹙眉，靜靜的站在原地，看他的那些兄弟對白莫顏送上最完美的笑意，他知道從他被白莫顏選中的那一刻起，這就是他必然會麵對的。
    但是，如今，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不想失去莫顏，不想失去這個用輕軟的嗓音喊他“焱哥哥”的男孩，不想失去這個因為擔心他不高興而深夜抱著枕頭站在他帳邊的孩子，不想失去這個在學堂中擔心他難做就主動承擔的小人兒。
    在他意識到的時候，他的眼，已經不能從這具比他還要嬌小的身軀上挪開了。
    但是他如今能做的，卻隻有靜靜的站在所有人的旁邊，看著他，其他的，他無能為力。
    “焱哥哥，莫兒困了，我們走吧。”白莫顏推開站在他麵前的人，直直站到司焱麵前，他看得到司焱眼中的不甘，但他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他隻是本能地覺得司焱並不喜歡看見他和這些人在一起。
    既然他不喜歡，那麼他就不做好了。
    他不想讓這個沒有母妃的哥哥難過，他不想讓這個在宮中爭奪著一席之地的皇子更加困難，他更不願他因為自己而在這宮中讓別人欺負了去。
    僅僅是這樣一句話，司焱卻覺得他給了他最大的救贖，那比他每日每夜的期盼著父皇來看他更大的溫暖，就在那一瞬間，組成了他的世界。
    足以讓他彌足深陷，不可自拔。
    那帶著暖香的小手，就這樣靜靜的放在他的手中，那雙黑玉色的眸子，穿過了重重地人群，直直的注視著他，那輕柔的嗓音中，隻喚著他一個人的名字。
    他看不到別人眼中流出的憤恨，也不看清其他人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他眼中隻有他，那個穿著嫣紅色宮裝的白莫顏，白色的圍領襯著那如玉色的臉，更顯得美人如玉，他緊緊抓住那雙小手，將白莫顏擁進懷中，“莫兒，我們回家。”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長長的回廊的盡頭處，那一襲明黃色的衣角，消失在拐角處。
    亦不知是誰為誰，傾了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