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的獨白】
    我第一次見周洋那流氓的時候，他居然光著就來給我和王也開門了。我不是第一次見一個光著的男人，可我是第一次見一個剛做完愛還光著的男人。別問我怎麼知道他剛辦完事兒，反正我就是知道了。
    那天我正從打工的便利店往回走，路過一酒吧，從裏麵走出一群穿得花花綠綠的蛤蟆。我當時隻想著快點兒回家，就說了句“不好意思，讓一下。”然後那隻貌似是蛤蟆頭頭的人就回頭看我，看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我突然想起他是誰了，側身就想轉過去，沒想到卻被那蛤蟆一把給拽住了。我一直都挺懼怕和陌生人觸碰的，就一把給甩開了。他居然把我的下巴捏得咯咯作響，那種清晰的痛感讓我想起那些無邊無際的黑夜。
    “放開我！！！”我拚命瞪著他，其實我真的很害怕直視別人的眼睛，尤其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那人的眼裏有著赤裸裸的欲望。我無法克製的顫抖，胸口跟被人壓著那樣喘不過氣來。很害怕，關於那些夜晚的可怕記憶瞬間就湧了上來。我想都沒想就朝他褲襠踹了一腳，然後就聽見蛤蟆叫得跟發春的貓那麼慘。
    本來我想跑，還沒轉身就被人給摁住了。然後拳腳跟雨似的往我身上砸。很疼，恐懼也越來越強大，以至於我被王也拉起來的時候還沒緩過勁兒來。
    “你就那麼抱著頭讓人揍啊？！傻不傻呀你！！！”王也吼我，我才發現他臉都給打花了，身上的黑襯衫上赫然印著幾隻腳印。啐，他吐了口血水，“跟我去附近休息會兒。”本來我跟在後麵走得好好的，隻聽得王也在前麵哎呦一聲就順著牆倒了下來。
    “怎麼了怎麼了？”我急著跑過去。
    “媽的，要是害我折了骨頭，我非宰了他們不可！！”說完他把胳膊架在我的肩膀上。
    周洋開門的那瞬間我就後悔過去了，特後悔的那種，腸子都給悔青了。他跑回房間穿衣服時，我看見一男的從他房裏走出來，臉上的紅潮還沒有褪去，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也是。
    之後的事我現在想起來都後怕，那種深埋的記憶一下子被喚醒了。周洋說他去買胃藥，我慢慢挪到了一邊的凳子上。頭低著，卻聽見又幾個人的步子，沒來得及抬頭就被人給拖走了。我拚命掙紮，心裏知道是剛才那幾隻蛤蟆，可手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對方好像有三個人，我被拖到了暗處，然後身上又挨了一頓拳腳。接著，就是讓我作嘔的撫摸。
    “他媽的給我放開！！！”我怒吼著，可惜對方人多，我怎麼也擺脫不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隻好亂咬一氣。
    然後就是周洋的聲音響起來，忘了他們之間的對話，我隻知道身上的人被拉走了。身體還在不停地顫抖，耳邊好像還有那種潮熱到讓我惡心的氣息，然後就是一隻我怎麼也擺脫不了的手在我的身體上遊走，還有……那種要刺穿身體的痛楚……我拚命的搖頭，拚命地捂住耳朵，拚命地把手在胸前揮打，想要驅趕那些我一直努力要忘了的畫麵。
    周洋的聲音再次響起的時候，我好像已經把那些該死的昏暗的畫麵給趕跑了。可眼淚卻止也止不住。在他伸手拽我胳膊的時候，那種恐懼又向我襲來，我一下就甩掉了。接著身體就被人給拖了起來，我沒有力氣掙紮，並不強烈卻光亮到讓我羞愧的路燈照得我的整顆心都在疼。
    後來的事我就不怎麼記得了，不過我隱約聽見有人跟我說，張延，跟我回家。
    心裏好像一下子安定了許多，我開始昏昏欲睡。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我正以一個曖昧的姿勢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裏。抬頭，嘴唇相擦。然後就是一張放大的臉，我還沒來得及跳出這種怪異的氛圍，腦子裏就閃過了昨天晚上的場景。定下心一想，好像是這個男人把自己給救了，不過……現在的情況卻讓我很不舒服。他平穩的呼吸吹到我的臉頰上，讓我臉紅。
    我輕手輕腳地爬起來，來不及洗洗就奪門而去了。發現最近自己總是特別倒黴，昨天早上開始就被黑雲籠罩似的。喝杯牛奶也被嗆，走走路撞到一個200斤的胖子，還被彈了回來撞到旁邊的柱子上差點折了胳膊。又被老班差去找王也，居然看到他和一女生在天台打KISS，淫靡的聲音讓我直反胃。之後的事就更加不用提了……不過，有那麼一句話，卻讓我怎麼也忘不了。有人跟我說，張延，跟我回家。好像是16歲的時候，第一次見著奶奶，她也對我說，跟我回家吧。很溫馨的感覺，所以依賴後來的那個懷抱。
    我以為王也今天會很聽話地呆在學校，沒想到才一節課的功夫，他又沒影兒了。這回連老師都不想管他了。我不是願意管閑事，可我想到一些人的臉，然後想到一個孩子像片風裏的葉子似的靠著牆發抖。
    好容易被我在校門口抓住了他。
    “王也，就算你昨天幫了我也不是你逃課的理由！老師都說了……”
    “哎呀，你煩不煩？！整天老師老師的，老你個頭哇！都說了那是我自個兒的事兒，幹你屁事？！你管好你自己吧，他媽的就是一幅欠幹的樣子。”
    我不想跟他計較，可我沒法兒不在意最後一句話。昨天晚上的那種恐懼又向我襲來，那種絕望的孤獨。我閉了閉眼睛，盡量平複我的心情，可心真的好痛，痛到連呼吸都困難。覺得王也真的很殘忍，那些我預備一輩子都不要觸碰的傷口他就那麼毫不在意地又跟上麵撒了一大把鹽。
    身上的力氣好像一下被抽空了，我無力地蹲在地上，眼淚像開了閘的水一樣湧出來。冷彥青總是在我失意的時候出現，他以為我胃又疼了，可他的手剛碰到我我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倒在了他的懷裏，然後就那樣旁若無人地嚎啕大哭。好像要把心肺都哭出來一樣，我拚了命地揪著他的衣服。這個男人，總給我生命裏的悲慘一絲安慰。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卻又碰到了那天那群蛤蟆。我很害怕，可他受傷了，我隻能擋在他前麵。周洋的出現的確緩解了我的恐懼，也讓我驚訝。這個抱著我睡了一夜的男人把那個叫阿林的給趕跑了。可惜我沒法兒感謝他，因為他和那群蛤蟆站一塊兒的時候，對於我來說，似乎是個更大的威脅。所以我推了他一把並且罵了他一句，“你才是流氓吧”。他應該挺氣的，臉都綠了。我趁他接電話的功夫拉著冷彥青進了學校。
    “你手怎麼了？”我看著吊著繃帶的冷彥青問道。
    “咳，騎摩托車摔的。”他一臉滿不在乎。
    “你又和人賽車？！”其實我真的挺氣憤的，我在擔心他，他以前也摔過一次。那次我在終點等他，我還記得他笑著告訴我“等我贏了請你吃牛排昂。”可惜他快到最後一個彎道的時候，一個緊跟著他的人突然從車上摔了下來，車直接向他的車滑過去，一下就把他給帶得摔倒了。我當時就懵了，也不敢跑去看。過了好久才看見他一瘸一拐地朝我走過來，這回得你請我吃了。那時他的臉上，也像今天這樣滿不在乎。
    當然，咱倆誰也沒請誰，他被我給拖去了醫院。查出他左邊胳膊有點兒骨裂，還有點輕微的腦震蕩。我幫忙給他家打了個電話，雖然他極力反對。然後，我一禮拜沒搭理他。他總說我太小氣，我也沒話反駁他。隻是覺得有錢的公子哥兒都一副什麼也不放在眼裏的腔調，即使是死亡。我膽兒小，我怕死，更怕身邊的人離開我，他就是其中一個。他不曉得我對他那種難以啟齒的感情。我知道他不是，而且也不可能是了。可我還是喜歡他，無可救藥地喜歡著他。我沒敢說，他現在是我哥兒們，說了，就什麼都不是了。
    “你別老咋咋呼呼的，又沒什麼事兒。”他的滿不在乎打斷了我的回憶。
    “是，你是沒什麼事兒，等你哪天真有事兒了，別指望老子去哭你！！！”感到恐懼又開始蔓延，我一把推開他就跑開了。
    接下來的時間我都提不起精神，晚課也沒上就回了家。第二天是周末，我一早就爬起來準備去便利店。出了房門發現桌上沒早飯。奶奶一直都早睡早起，今兒個是怎麼了？我跑去她房裏，發現她正躺在地上。
    “奶奶！！！”我衝過去扶起她，顫抖著試探著她的鼻息。還好還好……
    可我怎麼喊她，掐人中，她也不見醒，我連忙拿家裏電話打了120。
    奶奶在急救室裏醒過來的時候是兩個多小時後的事兒了。
    “醒了就趕緊轉到普通病房吧！”護士毫無感情的聲音刺得我耳朵都疼。我扶著奶奶坐在走道的椅子上，“奶奶，您等我一會兒，我去給您辦住院手續。”
    實在不敢相信奶奶的血糖監測結果，22點。耳邊是和醫生的對話，再不住院注射胰島素命都保不住！！我想到拖欠醫院的治療費用，心裏一陣焦躁。
    要不說要是被瘟神纏上就很難甩得掉呢，周洋居然又出現了！他把醫生給訓了一頓，一直嬉皮笑臉沒個正行兒的他，一副嚴肅的樣子隻會讓我覺得好笑。
    “你又想幹嘛？”我企圖甩開他的手，沒想到他居然攥得特別緊，跟牛皮糖似的。
    “你說我想幹嘛？我沒事兒幫你罵人好玩兒麼？我說你怎麼就這麼遲鈍呢？！”他一臉無奈。
    “我沒空，我奶奶還在等我呢，放開！”我有點擔心還在椅子上坐著的奶奶。
    “哎我說你這人到底有沒有點兒良心啊？我幫你那麼多次，你怎麼就這麼不知回報啊？”他好像有點惱火，“說吧，拖欠了多少醫藥費？”
    “神經病，我有讓你幫我麼？！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整天一副遊手好閑的樣兒，讓人看著就不舒服。我……唔……”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堵在了嘴裏。他他他……他居然吻我！！！！
    我拚命掙紮著，可他的力氣大得可怕。我的身體開始不可自製地顫抖，不僅僅擔心這兒隨時有人來散步，更因為有一種壓得我喘不過氣的黑暗一下子向我襲來。
    “靠，你怎麼不呼吸的，你……”沒等他說完我就給了他肚子一拳。
    “張延，他媽的給我站住！！”
    我沒理他一個勁兒衝回了急診，可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皺著眉頭的奶奶，讓我揪心地疼。眼睛像被針刺似的，鼻子也一陣酸，不爭氣地流起眼淚來。
    怎麼辦……怎麼辦……我揪著自己的頭發，“以後要是再遇上這樣兒的困難，盡管來找我吧……”冷彥青從前的話好像是我的救命稻草一般，我回頭看看還在休息的奶奶，跑去走廊盡頭找到公用電話。拿起電話時，我又有些猶豫。昨天對他那樣兒，他會不會怪我？會不會不理我？很久，掏出錢包，抽出IC卡，插了兩回才插進去，撥通了他的電話。
    很好聽的鋼琴曲，可惜我現在根本沒心情欣賞，隻盼著他能快點接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電話從手裏慢慢滑落，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不忍心回頭看還在椅子上的奶奶，那個操勞了大半輩子的人，那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那個在自己穿著髒衣服歪坐在菜場旁邊兒時拉起我的手說，跟我回家吧。
    奶奶……奶奶？！！！我看著已經空了的椅子。“奶奶？！！！”我急忙抓住一個人，“看見剛才坐這兒的老太太了麼？”那人搖頭。
    “奶奶！奶奶！！”
    “吵什麼吵，這裏是醫院。你奶奶剛送去普通病房了。”一個小護士瞪著不算漂亮的眼睛。
    “啊？我們……沒有交錢啊……”
    “你們這樣兒的碰上那麼一好人真是不容易，聽說把你們拖欠的費用都給繳了……”
    “他現在人呢？”我問那護士。
    “在你奶奶病房呢。411三號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