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最孤獨的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68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聽月自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十歲上下的時候,她剛來到昆侖兩年,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平日裏修煉時一點小傷都能讓她流上半個時辰的血,同門對練時與她交手的師兄們都變的格外的小心謹慎,整個昆侖上下都把她當寶貝蛋子護著,生怕她磕著碰著,那時起她便知道自己與其他師兄不同。十五歲上下,待她有資格出入昆侖的藏書樓,她便自查了些醫書,於是懷疑自己患了那萬人中都不見得有一例的血症,心中甚為惶恐。她拿著書去問師父,隻見師父先是點頭,後來又搖了搖頭,道:“我昆侖泱泱千餘年,道玄之術通天地,卻也不能扭轉這命理生死,慚愧!”她見師父默認了這血症的說法,便哭著問師父自己還能活多久,師父拍了拍她的肩,答道:“聽月,比起修行,我修道中人更看重修心,修行爭日之常短而修心卻看個人機緣,你若能在今後的歲月裏體悟到這修心的真諦,便是終到大限也能從容泰然,所謂得道便是如此,你可懂?”得了師父點撥聽月便收斂起了對命運的感傷,許是早就知道了結局,拋開了一切束縛她倒也一身輕鬆,對道法自然竟頗有體悟,三年內一躍成為昆侖年輕一派中的高手。前幾個月,她發現自己身上的紅斑,知曉自己這病開始急速惡化起來,便告訴了自幼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的邵正霆,邵正霆心中淒然,隻想在她剩下的日子裏給她幸福,於是懇請師父允自己帶師妹下山成親,於是這才有了之前發生的一切……
此刻,聽月見尹子鳴麵色蒼白,血色全無,目光怔怔竟帶著傷心之意,想是他知道這血症的霸道在為自己歎息難過,心裏便是一暖,更生一層親近,道:“子鳴哥哥切莫為聽月難過,聽月此生唯一的願望便是嫁給師兄,如今這願望快要達成了,聽月便別無所求……”
尹子鳴雖知道聽月以為自己早已死在戰亂中,但自己忍辱偷生十年,畢竟是為了找尋妹妹而活,如今聽到妹妹唯一的夙願竟是嫁給邵正霆,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一直支撐自己的力量轟然倒塌……
她心裏可還有我?如今不是邵正霆死便是我死,宛如啊宛如,如果你知道你麵前的子鳴哥哥便是你的親哥哥林驚天,你會怎麼選?
而聽月俏麗的容顏此刻卻籠罩在幸福的光暈中,她並沒有察覺到尹子鳴表情的異樣,繼續道:“師兄是如此善良的人,人品武功都鶴立於當今武林,今後也必有良人相伴白頭……聽月雖不能與他長相廝守,但能死在他懷裏已是死而無憾了……”
死在他懷裏……尹子鳴剛剛堅硬起來的心卻又被這話擊的疲軟一片……
不能殺他,不能殺他,不能殺他啊!
宛如這般愛他,他定是個好人,至少是個光明正大立於武林的人,不像自己,瑟縮於黑暗中像個過街老鼠……自己缺席了整整十年!十年來是邵正霆替自己盡了兄長的責任和義務,在宛如最難過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都是邵正霆陪在她的身邊!如今她命不過三年,隻想死在心愛的人懷裏,自己為她做過什麼?連這渺小的願望都不能讓她達成麼?
尹子鳴心中一片淒苦,側過臉掩飾眼角的晶瑩時卻看見夕陽西下,天空已是血紅的一片。
是夜,尹子鳴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他是想一走了之的,但這一別就是永訣,十年未見的妹妹就在山下,他如何舍得離開?
兒時天真歡愉的齊家之樂,慘遭屠門時滿院的血腥,宛如被人搶走時天崩地裂的絕望,被吸納到“梅”後殘酷的訓練,第一次殺人時的彷徨慌亂,第一次被男人侵入時的心膽俱裂,第一次承受龍脊鞭那排山倒海的痛楚……過往的片段連同聽月今天幸福的麵龐在他腦海裏盤旋不息,廝打不停……
忽然,尹子鳴聽到房頂上有踏瓦而來的聲音。雖然此人輕功了得步伐輕得過蜻蜓點水,但又如何逃的過尹子鳴這個清醒之人的耳朵?
尹子鳴迅速彈起,翻身而下,提氣運起輕功一躍躲在了房門背後,手裏扣上了梅花鏢,凝息靜待這夜行人出手。
果不其然!這人輕輕掀起一片屋瓦,下一刻便有三枚暗器“刷刷刷”朝那還存著熱氣的床上飛去。
尹子鳴屏息看著這一切發生,心中大駭!若是自己尚在沉睡,憑著那日益耗散的覺力可能已經命喪黃泉了!這人功夫不弱,甚至在自己之上,自己不過是個被贖身買回的娼妓,究竟是誰要這般痛下殺手?難道是邵家堡的人?
隻聽那夜行人一躍下了屋頂,輕盈的腳步聲從房門外傳來,想是要檢查是否一擊得手,眼看就要推門而入了。此時,尹子鳴強運起十成的內勁,集千鈞力於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在那人開門走向床頭的刹那,一枚梅花鏢破空而出,直打那人後心。那人似是聽到破空之聲,端的敏銳,立即一個側翻,向右平躍一丈。可尹子鳴尚有後招!憑借對房間格局的了解,他竟提前一刹那向那個方向射出另一枚梅花鏢,此刻正中那人胸口。
這硬逼出來的十層功力就是在平時執行任務的時候尹子鳴都不曾用過,那第二記梅花鏢勁力霸道十足,擊在那人胸口的瞬間,尹子鳴甚至能聽到他胸骨裂開的聲音。
那人吃痛,“哇”的一口鮮血噴出,周身立即露出數個破綻。隨即,尹子鳴便放出第三,第四,第五枚梅花鏢,個個直奔要害。但那人畢竟不是凡品,身形散而不亂,竟憑空拔地翻起一丈高,躲了開去。待他落地,瞟了一眼尹子鳴的方向,電光火石之間,四目相接!
為什麼這麼熟悉?這對眼睛竟是在哪裏見過!天啊,為什麼總是被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折磨?
在尹子鳴晃神之間,那人並沒有戀戰,竟一個跟頭翻出窗外,絕塵而去,想是傷的不輕。
尹子鳴並沒有追出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手指受過刑傷,大傷初愈加上腹間又升騰起的刺痛,僅僅發了五枚暗器的他,脫力了……這般的不濟!幸虧是偷襲得了先手,要是正麵交手尹子鳴隻怕自己過不了十招。
調息片刻之後,他點燃了火折子走到床前,想看看究竟哪門哪派需要用偷襲的方式誅殺自己這個小角色。
隻見三枚暗器靜靜的釘在床板之上,顏色汙黑,竟是塗了劇毒!
若此時有人上得山頂,靠近別院,便能聽見尹子鳴淒厲的長笑。
因為,這暗器竟也是梅花鏢。
這人,也是“梅”的人。
有了這一夜的教訓,之後尹子鳴都隻閉目調息,不敢睡去。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同門會對自己痛下殺手。是太久沒有得手門主失去了耐性?是他們知曉了自己放棄獵殺目標的想法?怕還是自己太無用終於淪落到被組織“清理”的命運吧……
尹子鳴想過立刻遁去,但想到那永遠等不到的解藥和天羅地網的“梅”,他還是決定留在別院。畢竟一別就是永遠,他想親眼看到宛如一生最幸福的那個時刻,想把她最美的風華刻在腦子裏帶去另一個世界……
然而,兩天過去了,卻並沒有見其他殺手前來,山腳下的邵家堡已傳來絲絲禮樂之音。
又是黃昏。
婚禮開始了吧,站在山頂的絕壁之上,看著山腳下邵家堡的滿院燈火,稍遠些的田園炊煙,更遠些的西京城,還有天際的晚霞落日,尹子鳴心裏一酸。
家國已逝,被妹妹忘卻,被組織追殺,過去的一切皆化作泡影,想必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孤獨的人吧?
夕陽徹底淹沒在地平線下,西邊的天空還存著一抹淡紫,尹子鳴提起輕功,沿著山壁直直躍下。他深深的看向邵家堡,心道:
宛如,哥哥來看你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