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兩年，同學會定在一家叫秋之港的日本料理餐廳，全班三十人中來了一半，九男六女。大家要了一間大包房，邊吃邊喝邊聊天。
    這樣的聚會，其實左言本來不想參加，可是推脫不過班長的盛情相邀，遲了半個多小時，終於還是姍姍到場，彼時，不少人已經酒酣耳熱。
    從象牙塔中的莘莘學子突然轉型為朝九晚五的社會人，總免不了經曆一些挫折與磨難。世故的，狡詐的，陰奉陽違兩麵三刀，各式各樣的人見多；委屈的，尷尬的，屈居人下有苦難言，各種不公的事情遇多了，大家心裏或多或少都憋著一股無處可發的怨氣。而這些怨氣在酒過三巡之後都慢慢顯露了出來，大家仿佛又回到了大學時代的青澀年華，開始義憤填膺地數落起這日漸冷漠殘酷的社會。
    左言獨自坐在一邊，安靜地抽著煙，俊朗的眉宇間透著幾許頹廢與倦怠。他緩緩吐著煙霧，看著那一桌群情激憤的老同學，無意中卻發現一個人，自始至終都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句話也不說，隻是默默地自斟自酌，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好像在想心事，又好像是在獨自發呆。
    她叫孟婉，曾經是班級裏的班花。讀書的時候，左言跟她雖然不是很熟，但是印象中孟婉是個活潑好動的女孩，一頭烏黑的長發，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曾招來過不少狂蜂浪蝶。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孟婉在外校有個青梅竹馬的男友，彼此相戀多年情投意合。
    然而，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兩人必將“有情人終成眷屬”之時，卻傳來了孟婉的男友意外身亡的消息。這次同學會，為顧及她的感受，大家都非常默契地繞過這個話題，絕口不提戀情或婚事。
    可是有些事，並不是大家不提，就能刻意忘記的。
    孟婉趴在桌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握著小酒杯，一口一口地喝著，很快，一瓶清酒便見了底。她翻過空酒瓶，往杯子裏倒了幾下，發現沒酒了，於是又伸手，準備去拿另一瓶未開封的酒。
    “喂，別喝了，再喝就醉了。”
    左言忍不住出手按住了酒瓶。孟婉愣了一下，回過頭，費力地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看他，神情間有一絲迷茫。
    “你可別小看清酒，喝的時候不覺得，但是後勁很足，常會在不知不覺間就喝醉了。”左言對她笑了笑。
    可誰知，孟婉突然間“騰”地站了起來，從他手裏一把奪過酒瓶，眯起眼睛癡癡地傻笑起來，口齒不清地說：“給我……我沒醉……把酒給我……”
    左言不禁苦笑，他意識到，她已經醉了，於是趕緊扶著她坐下，可是喝醉的人無論如何都坐不穩，身體東倒西歪，最後撲到桌上，打翻了幾杯酒。
    “左言，我記得你和孟婉都是住在C區的吧？看她醉成這樣，不如等一下麻煩你順路送她回去。”班長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左言一愣，其實他早就已經不住C區了，不過當一回護花使者也是舉手之勞。
    “好，交給我吧。”他點點頭。
    從秋之港出來的時候，夜已深，暮秋的冷風在濃濃夜霧中呼呼作響，大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左言看了看醉得不省人事的孟婉，無奈地歎了口氣，走到路邊，攔了輛計程車，打算先開到C區，等孟婉清醒一點了再問問她家具體地址，卻沒想到車才開到一半，孟婉便吐了他一身。
    無奈，他們隻能中途下車，找到了一處兒童公園，左言扶孟婉坐在長椅上，然後脫下外套準備去旁邊的水龍頭衝一衝她吐出來的髒東西，可是剛一轉身，便被拉住了襯衣一角。
    “別走……”孟婉可憐兮兮地呢喃著，整個人仍處於半醉半醒之間。
    “你怎麼樣，感覺好點了麼？”左言蹲下身，看著她。
    孟婉沒有作聲，佝僂著身體，深埋著頭，半晌，竟嗚咽著抽泣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何洋是怎麼死的……”她抬起頭，昏黃的路燈下，憔悴的麵龐掛滿了淚珠，“你知道何洋是怎麼死的麼……”
    何洋，就是孟婉那個青梅竹馬的男友的名字。
    左言沉默了一下，說：“我聽說了，不久之前他死於一場意外。”
    “意外……”孟婉喃喃重複了句，淒然一笑，搖了搖頭。
    夜風中，她似乎清醒了不少，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起了一個關於鏡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