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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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新進的太陽花裝在盛著水的塑料桶裏。它們看起來精神極了。過一會兒就要被送到幼稚園去。店主的兒子也在結成夫人女兒的那家幼稚園裏,所以店主拜托我請佐原給孩子們化妝。我有些尷尬地和她提起,她卻很爽快地就答應了。現在大概正在幼稚園裏和一群小鬼糾纏。
我開著花店的車一路驚險無比的終於到了幼稚園。老遠就看見佐原站在門口。她的白襯衫上前所未有地內容豐富。
“中川,你總算來了。”佐原幾乎要仰天長歎似的對我說。
“我也想這麼說。”我一邊說著,一邊虛脫地打開車門。“左側行駛真的會要了我的命……”
我們彼此同情地看著對方,然後開始搬運貨車後麵的水桶。不一會兒,幼稚園裏的老師也出來幫忙了。
不得不說,學齡前兒童簡直就是一群精力無限的小惡魔。當我終於完成我的任務後,實在有一種想要衝出去吼幾聲的衝動。
“多謝你們幫忙,辛苦了。”幼稚園的美子老師向我和佐原道謝,可我們已經累得連寒暄的力氣也沒有了。“請留下來參加我們的報告演出好嗎?”美子老師真誠地邀請著。於是我和佐原就這樣肩靠著肩坐在了一群小腦袋的後麵。那群小腦袋如今有他們的爸爸媽媽陪著,顯得安分了許多。我靠在佐原肩膀上幾乎睡著了,然後一個穿著花朵一樣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拿著一本頗大的繪本童話書磕磕絆絆地走了上來,用她尖尖的童音開始朗讀,一下子把我弄醒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一字一字地讀著。
“很久以前那會兒發生了不少事兒啊。”佐原在我耳邊輕聲說。顯然她也是被吵醒的。
我們一起低聲笑起來。
“……有一位美麗的水澤仙女,她的名字叫克麗泰……”於是一個穿白紗裙子的小姑娘走上來,“有一天,她遇見了到森林狩獵的年輕的太陽神阿波羅。”又一個穿著騎士衣服的男孩子走上來,“克麗泰一眼就愛上了年輕俊美的太陽神……”
佐原噗地一聲笑了,“現在的童話都這麼有想象力了嗎?”
我卻笑不出來。因為那是一個我熟悉的故事。我曾經把它奉為經典藏了多年。後來講給莎莉聽。
那是一個太悲傷的故事。不適合小孩子。不適合任何人。
克麗泰無望地愛著不應該屬於她的人。她終日凝望著阿波羅的金色馬車駛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終於眾神憐憫她,將她化作一朵有著金色花盤的美麗的花。她的臉就是花盤。目光依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追隨著愛人的足跡。默不作聲。忠誠不改。
這愛愛得太崇高,任何人都配不上。如今的我,更是聽聽都是褻瀆。
“我走了。”我不配留在那。坐在那裏的是一群相信愛忠誠於愛的人。我不配坐在他們中間。我既沒有忠誠於自己的愛情,也無法忠誠於別人的愛情。
“中川!”佐原追出來,“你怎麼了?”她皺著眉,痛苦地看著我。
“佐原,我難受。”
“我知道,我看得出來。”
“那就讓我一個人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就好了。”
“我已經放你一個人了,不是嗎?”佐原難過地笑了。原來她從沒有釋懷。她一直都把難過擱在心裏。我的朋友。
“原諒我,佐原。相信我這樣對你我都好。”我閉了閉眼睛,“起碼這樣我們就不會……分開。”
我開著貨車走了。後視鏡裏是佐原略顯淒涼的白色襯衫黑色工作褲的身影。
我的頭仿佛有千斤重。我又做了那個夢。在考試前的鍾樓裏,我從複習室裏溜出來站在窗前望著窗外天邊的晚霞發呆。然後瑩走過來,叫我和她去吃晚飯,一頭栗色的長發,穿著一條碎花的連衣裙。
我努力地想要去看清她的臉。可怎樣努力都是徒勞。我隻能感覺到她在對我笑。然後一個吻落下來,在我眼中,是莎莉的臉……
空氣中滿是橙子的甜香。
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語嗎?
沉默的愛。
真傻。莎莉笑著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實我都已經忘了。但在夢裏,它又來侵擾。像一條潛藏的蛇,冷不防在我脆弱的地方咬上一口。讓我無力去氣憤,隻是覺得虛弱的悲傷。
頭痛折磨得我無法思考,於是直接翹班回家倒頭便睡。天知道這時候夢見從前的事讓我感到的是怎樣無奈的悲傷。不如就讓我這麼死了吧。否則誰知道以後還有什麼等著我?要是這世上真有神,那他就是殘忍的混蛋,誠心在我前麵的路上灑滿了圖釘。
我跌跌撞撞地從床上爬起來,胡亂地在抽屜裏翻著,想要找出一片半片的阿司匹林。可該死的這地方到處都是空空蕩蕩的。
也許正章的房間裏能有。
我翻出他房門的鑰匙出了門。眯著眼睛打開他的家門。這是我第一次在沒有預先知會他的情況進入他的地盤。但此時幾乎罷工的大腦也不能讓我覺得有更多的罪惡感。還有什麼比欺騙他的關心更可惡?
我走了進去。在他的房間裏翻著。毫無章法,混亂翻找。有什麼出現在我眼前,可我的大腦一時無法反應。它急切地想要阿司匹林重重的一拳。最後終於讓我在洗漱室牆上的鏡子後麵找到了它。那可愛的小藥瓶。當然還有一個沒拆封的安全套。
我就著水龍頭裏的自來水吃下了藥片。然後躺在正章的床上,幾乎又睡了過去。一些先前不怎麼重要的畫麵逐一重現。我的心漸漸被渾濁的情緒填滿。
衣櫃抽屜最下麵放著一個白色塑料袋,裏麵有著厚厚一疊照片。大多是清洗效果不怎麼好的。那些是三年前的我,兩年前的我,一年前的我。以及莎莉發表《四月櫻》時候的我。站在莎莉工作室樓下抬頭凝視著的我。站在夜校門前被雨淋得濕透了的焦急的我。坐在台場注視著日本丸的我。還有莎莉,我們擁挽著一起流連在東京息壤的街頭。那時候的她還是一頭酒紅色的卷發,我們一起遊蕩在繁華的陰影裏,相互依偎著,情不自禁地相互親吻。多可笑,居然還有小島妙正。我和那男人站在立式居酒屋裏喝酒,我們一起去他的公寓,然後我換了衣服從他的公寓裏出來。我們坐在博物館門前聊天,小島妙正的眼睛裏閃動著激情。
和那些娛樂版的照片如出一轍。
然後還有那個手機。裏麵的通話內容全都是我的號碼。從半年多以前開始……
我從他的床上爬起來,將一切整理到我沒來之前的模樣。很難說清是為什麼。大概是因為我害怕吧。是害怕失去他,還是害怕傷害他?這男人,在別人藏自慰用品的地方藏著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