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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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每天一樣,我總是要在員工休息室裏坐上五分鍾,才能讓過度疲勞的神經慢慢舒緩下來。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開始換衣服。腦袋裏依舊環繞著BILLIEHOLIDAY那像“被詛咒的十月單簧管一樣的嗓音”。莎莉很喜歡BILLIE,隻要她還醒著,就總要聽上一整晚。莎莉曾向我預言,有一天她也會像BILLIE一樣死於自殺。
     自殺……
     我把製服塞在包裏,準備在回去的路上送去洗衣店。然後向電腦後麵的藤井告別。他是兩個月前過來兼職的工讀生,功底不錯,莎莉很欣賞他。
     出了大門,天色已經漸漸破曉,果然已經是春天了。雖然隻有四點半,但戶外沒有空調的空氣還是讓我覺得渾身不適。莎莉說我已經被養成了一棵隻適合在室內生存的盆栽花。
     回過頭望向莎莉那位於大樓二十四層上的工作室,想著她現在大概已經蜷縮在工作室後麵隔間裏的床上睡死過去了。大概夢鄉裏還伴隨著那首仿佛散發著仲夏夜裏玫瑰迷香的GLOOMYSUNDAY。
     我的手上有一塊油彩沒洗幹淨,那是一塊代表著晴空的天藍色。莎莉現在正在畫的是一個目前為止還挺甜美的故事,藍天、白雲,還有姑娘。在最美的年紀裏的女孩,像夢一樣短暫,純潔得讓人不由得為她感到擔憂。和莎莉以前的作品都不一樣。這讓我也為她感到擔憂。
     她上個月又失戀了。
     皇居的櫻花已經滿開了,再過一兩天就會凋謝。莎莉告訴我,日本人最喜歡櫻花墜落時的美。櫻花開到極致就會凋謝,一旦凋謝就會零落成泥,所以墜落時是櫻花最完美的時刻。
     死亡的絢爛。
     說著這種話的莎莉才像是莎莉。當她說著死亡的時候她離死亡才真的遙遠。
     我擔心的是她哪一天會閉口不談。
     還記得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是在新宿一個糟透了的小酒館。當時我一名不文,幾乎凍僵了,縮在酒館外麵的石板路邊。莎莉吊在一個家夥的脖子上出來,臉上化著濃妝,醉醺醺的。可她把我帶了回來,就在樓上的工作室裏讓我洗澡,給了我一套她自己的衣服,還讓我用炸豬排差點兒把自己撐死。後來莎莉告訴我那段時間是她最消沉的日子,是我幫她走出來了。
     可她卻沒說是她救了我。
     當時我沒有工作,沒有錢,甚至沒有一個落腳的地方,隻有一本護照,上麵的旅遊簽證一個月前就已經過期了。
     那時是冬天。東京的冬天不算冷,卻讓人覺得炎涼。
     尤其是當你誰也不認識的時候。
     地鐵要半個小時以後才有第一班,這時間正好夠我走到下一個站點。路上我可以把製服送到24小時的洗衣店,再到SUNNY去給自己買點回家吃的東西。
     SUNNY的店長不是東京人,他是從北九州調派過來的。已到中年,卻絲毫沒有發胖的跡象。從他快謝頂的腦袋就讓人知道那絕不是因為他健身有方。
     今天為我結賬的是一個笨手笨腳的大叔。對結賬的方法懂得的還沒有我多。旁邊係著店內製服圍裙的女孩一直在幫他。隨後還因為拖延了我的時間而附送了購物袋。
     哎……日本的經濟啊……
     我提著印有大大笑臉的購物袋出了門。陽光已經有些過分燦爛了。商店街路旁電線杆上的擴音器開始播放輕柔的晨間樂曲,路上也漸漸有了提著購物籃出來買東西的主婦和匆匆走過剛脫去製服趕著回家的夜班的男人們。幾個穿深藍色製服的高中女生騎著自行車從我身邊擦過,大概要去趕第一班地鐵。她們白淨的臉上有著怯怯的表情。我隱約聽見她們在小聲說著,超卡哇伊。真是個對什麼都會驚歎卡哇伊的年紀。
     還不知道她們正擁有著最讓人羨慕的東西。
     年輕的女孩子,像白百合花一樣令人憧憬。莎莉年輕的時候應該就是那樣一個純白色的女孩。
     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成長為那樣一種女孩子。可是我卻偏偏屬於另一種類型。就是那種刷個睫毛膏就會像是化了濃妝的類型。
     地鐵站裏已經擠滿了等著搭頭班地鐵上班的上班族。他們帶著耳機,手裏拿著早報,有的化著妝。就連男人也開始修眉和佩戴華麗的首飾。
     廣播裏開始播報到站通知,然後地鐵裹挾著一陣狂風進了站。
     我小心地側著身擠進擁擠的車廂,像保護一個嬰兒一樣保護著我的便當。那是我一天的口糧。起床後我要立刻趕去夜校,下了課還要去工作室,中途還要把我的製服取回來。可沒有時間再去買什麼吃的了。
     莎莉倒是會給我留一些晚餐,但她的食物連一隻貓也養不活。從最初的那頓炸豬排之後我就再沒在她的工作室裏看見過什麼像樣的晚餐了。
     她這就像是在故意虧待自己。好像每個月末拿到薪水後我請她去吃的那頓所謂的慶祝晚餐才是她攝取營養的主要來源。
     “這樣好像是我在養你一樣。”有一次我向她抱怨。莎莉用力吸了一口時刻被她夾在手指間的萬寶路女士香煙,吐著白霧笑了。
     橙子味的。
     車廂的空氣裏不知何時飄散著一股水果甜香的淡淡的香水味兒。
     莎莉總是抽橙子味的香煙。
     我的手機在響。站在旁邊看報紙的男人以極快的速度瞥了我一眼又開始看他的報紙。我對他來說大概隻是一個下了夜班的舞女一樣的女人。
     或者他已經認定我就是一個舞女了。
     我並不生他的氣,莎莉說我的臉怨不了別人。
     莎莉說我應該生活在二戰前的柏林。那裏有最豪華的歌舞升平。肉欲都。黃金國。享樂鄉。莎莉穿著她晨霧一樣的白紗裙在工作室的空地上轉著圈兒,染成酒紅色、燙了卷的長發,和塗成玫瑰紅的嘴唇。
     但她還是莎莉。小莎莉。純潔的,善良的,像白色百合一樣的小女孩。永遠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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