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靠在身後那個寬闊偉岸的胸膛上，拉著他的手覆上自己圓滾的腹部，兩隻手交疊在一起感受著由裏麵那個慢慢成長的生命傳來的微微翕動“這個孩子……該叫什麼好？”
    摟緊懷裏紅衣妖嬈的人，雖然身懷六甲，身上不免有些浮腫，但眉目間風華依舊，俊美依然“如果是女孩兒，就叫熙曈，男孩兒便單字璟兒吧……我希望是男孩兒……那樣，他能和你一樣美……”
    啟唇一笑，目光投向遠處，遠山落日，近湖灑金，一派靜謐婉轉，天地無聲“好……”
    -上篇-
    “殿下……是位公主…………”寢宮內接生的太醫跪在地上，全身抖若篩糠，言辭閃爍支支吾吾。
    “本宮……為何聽不到小公主的哭聲……”剛剛生產完畢，縱然是一國之母，鳳儀端莊，卻仍舊氣若遊絲，虛弱無比“是不是……”
    “微臣該死。”太醫趕緊伏倒於地“小公主……早夭……”
    一時間，寢宮之內寂靜無聲，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息等著，或者是雷霆震怒，有人人頭落地，或者是淒厲嘶吼，一人肝腸寸斷。
    長久的沉默之後，鳳榻上的人虛弱地說“愛卿下去，其他人也都先下去，紫馨。”
    所有人都出去之後，皇後的貼身侍女紫馨走到床邊，被皇後一把抓住了胳膊，此時皇後滿臉蒼白，胸膛隨著急促的喘息劇烈地起伏“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一個不留，馬上把這個孩子抱出去…………抱出去…………燒了……還有……把那個昨天送來的孩子給我抱過來……然後快馬傳書告訴皇上，我生的是位皇子………………”
    “是，娘娘。”紫馨眼中眸光幾番閃爍，看著榻上人淒冷的神色，定了定神還是領命出去，越過殿外跪了一地的太醫宮人，匆匆而去。
    突然，寢殿之內，傳出了淒厲的哭聲……
    一個月後，邊疆捷報傳回，皇帝禦駕親征的鑾駕開回京城，但是皇上回宮之後並未過去探望那位剛剛再次誕下皇子的皇後，亦沒有去探望那位剛剛滿月的皇子。
    甚至一連三天未曾上朝。
    隻是呆在寢宮中，揮退了所有宮人。
    這三日過去為皇上傳膳的宮人對別的人說：“皇上，也不說話，就是抱著一隻白玉瓶坐在床上，一直一直發呆。三天，就喝了一點稀粥。那個樣子，憔悴的，別提多讓人心疼了。說句大不敬的，皇上那個樣子，看著就像………就像快隨了先帝爺去了似的……”
    三天之後，皇上寢宮的門終於開了，麵色憔悴，眼中布滿血絲的九五之尊用幹啞粗澀的嗓音說“小皇子，就叫璟兒吧。”
    鳳陽宮裏，皇後聽完旨意，苦笑著搖了搖麵前的搖籃，搖籃裏的孩子還醒著，一雙墨眸黑如點漆，清透澄澈，卻仍舊華光熠熠，此時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眼形微微狹長，眼角上挑，是天生的眉眼含笑……現在就長得如此可人……將來……
    看著看著，那張細膩白皙的小臉上天真無暇的笑容就變了樣，說不盡的諷刺，說不盡的挖苦，皇後心中怒意大發，全身抖著把手伸向嬰孩兒細小的脖頸。
    似乎察覺到了危險，搖籃裏剛才還安安靜靜的孩子突然開始嚎啕大哭，本來在外麵的紫馨聽到哭聲趕緊跑了進來，看到的就是皇後掐著嬰兒的脖子，孩子白皙的小臉兒憋得通紅，連哭聲都成了變了調子的斷斷續續，紫馨趕緊從皇後手裏搶下孩子。
    “娘娘您這是何必啊？！”
    “本宮要殺了他！！殺了這個孽障！！這個畜生！憑什麼！我堂堂皇後！是太子的生母！我十五歲就嫁給皇上了！他居然為了一個來曆不明的男人一點都不顧及十幾年的夫妻情分？！”皇後咆哮著說完，眉目欲齜地上去奪紫馨懷裏的孩子，隨著狂亂的動作，頭上的鳳釵步搖掉了一地，身上的錦緞霞帔扭出了一道又一道皺痕，她一邊搶一邊接著吼“我錯了！從最開始就錯了！我把孩子換過來，告訴他我生的是個兒子，我真傻！以為這樣就讓他能多看我一眼，哪怕隻是一點點謝意，哪怕是假的！哪怕是裝的！我都錯了！！都錯了！！我給的，他根本就不想要！！他隻想要他的燁兒！”
    趴在紫馨懷裏的鍾離璟也還在嚎啕大哭，一時間鳳陽宮裏的情景亂到了極點，偏偏這個時候一個悠遠嘹亮的通報聲傳了過來“皇上駕到。”
    “娘娘！先別管這些了，準備接駕吧……”
    皇後回頭狠狠瞪了一眼紫馨“我就要讓他看！”
    話音剛落，隨侍太監便攙著一臉憔悴但威儀不改的皇上鍾離甫鈺進到內殿，看著殿內一團糟亂的情景，眉頭皺得更緊“你看看你，現在哪裏還有一點一國之母的樣子。”
    皇後在圓凳上坐下“皇上一年裏能想起我幾次，我做樣子給誰看？”
    拂袖怒指麵前滿臉枯寂蕭然靜坐的人“你……”最終不知道該斥責些什麼，怒然甩袖轉過半邊身子“朕今天不是來跟你說這些，我問你，燁兒的孩子呢？朕的璟兒到底怎麼死的。”
    紫馨已經把懷裏的孩子哄得不哭，此時小心翼翼地說“皇上說的是什麼話，璟殿下不是好好的……”
    “你放肆！在朕麵前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
    紫馨趕緊跪下“奴婢不敢……”
    鍾離甫鈺又向皇後走進了一步，滿身天子的威儀壓得人喘不過起來。
    “是我！”皇後坐在椅子上眼睛盯著地麵上的一個小坑，瘋了一樣大聲喊，然後猛地抬頭直視鍾離甫鈺的眼睛“燁兒……璟兒……是！是我殺了他！！你滿意了吧！！！就是我殺的！我恨他，我恨裴燁，恨這個孩子！我有什麼錯，我是六宮之首，處死一兩個妃嬪都隻憑我一句話，何況是個不知來由的孽種……啊！”
    一個重重的耳光掃在臉上，皇後被掃倒在地上，蒼白的臉上五個深深的指印，嘴角綻裂一串血珠淌下，躺在地上自嘲地笑了兩聲，然後抬頭看著一邊抱著孩子跪在地上的紫馨，目光空洞呆滯“你滿意了吧？對，我戕殺龍種，要殺要剮隨便你。”
    鍾離甫鈺氣的全身發抖“好……好，你承認了，張大人，你說戕殺皇子該如何處置。”
    “依律，當施以剮刑……”
    “給我拖下去。”
    眼看侍衛就要過來帶走皇後，紫馨抱著孩子膝行到鍾離甫鈺身邊，兩行清淚立時滾落下來“陛下！那位皇子的死真的與娘娘無關啊！小皇子來自民間，來到宮中時還不足月，當時京中瘟疫橫行，小皇子不幸染上瘟疫，早夭仙去。娘娘怕別的皇子也染上瘟疫，無奈才出此下策焚化了小皇子屍骨，皇上痛失骨肉娘娘也很傷心啊，娘娘在這鳳陽宮裏為小皇子設了靈堂，還日日誦經，以求小皇子早登極樂……”紫馨一邊哭一邊說，懷裏的孩子受了驚嚇，又一次大哭了起來。
    就在此時，外麵有人通報，小太子來給父皇母後請安，太子鍾離灝剛剛年滿六歲，生的十分俊秀，目若朗星，唇若點朱。此時長發未束，身著淡黃色雲紋錦袍，腳上一雙粉底皂靴，有孩童的稚拙可愛，亦有皇子的尊貴風致。
    太子走到門口看著屋裏混亂的情景，明白了幾分。本來隻需抱拳一躬的鍾離灝，兩腿一並跪在了寢殿之外。
    “孩兒給父皇母後請安，父皇請息怒。”
    紫馨看著太子到了，便說“皇上，就算您不念十幾年夫妻恩情，看在太子和璟殿下的份兒上，饒了娘娘吧，太子才六歲，璟殿下才剛剛出生……他們不能沒有母親，這件事，娘娘有錯但無罪啊……”
    “求父皇息怒，求父皇息怒，求父皇饒過母後。”鍾離灝才六歲，聽著紫馨一聲聲哭訴和小弟鍾離璟撕心裂肺的哭鬧不覺也掉下淚來，磕頭如搗蒜，直磕得白皙飽滿的額頭上膚肉崩裂，鮮血直流。
    看著親生骨肉受傷流血，皇後心如刀絞，手腳並用地爬到鍾離灝身邊，一把把兒子摟到懷裏“傻孩子！不要再磕了……母後……母後……母後好心疼。”
    “你也知道自己的親骨肉流了血受了傷，會心疼，燁兒怎麼辦？剛剛誕下孩子就必須忍受骨肉分離之痛，而現在這孩子卻…………你叫朕如何去跟燁兒交代？”
    許是因為太子到來的緣故，剛剛眼中無半絲生氣，隻求一死的皇後突然變了態度，也抱起鍾離灝膝行到鍾離甫鈺身邊“皇上！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但是臣妾真的沒有害小皇子，求皇上看在灝兒和璟兒的份上，饒了臣妾吧，臣妾願搬到宮中伽藍寺，日日為小皇子誦經……求陛下饒臣妾一死……”
    看看額頭還在冒血的鍾離灝，又看看紫馨懷裏哭的嗓子都啞了的鍾離璟，喪子之痛不覺又加重了幾分的鍾離甫鈺抬頭看天用力閉上了眼睛“你們讓朕怎麼辦，讓朕的燁兒怎麼辦，這孩子是燁兒在世上的唯一牽掛……也是朕…………也罷……也罷人死不得複生，就算璟兒不死，燁兒這輩子怕也是永遠不想再見朕了。你就在伽藍寺裏，念經去吧，先超度你自己。”說完便不帶半絲留戀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