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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諾大一個天界,如果開個天奴大會,一起討論一下那家主子最難侍候,那必定要討論個上百年都不會有結果,天奴們伺候的主子都是神仙,神仙麼……除非羽化曆劫了,煙消雲散了,否則就是壽與天齊,來日方長,神仙和凡人有些地方是一樣的,那就是永遠不會一成不變,哪家主子添了新嗜好,天奴們便要經曆一番脫胎換骨樣的適應期,如果再遇上個一日三變的主子,那日子過的,就是苦不堪言。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比如伺候天帝的親弟弟珩璟天君的天奴們。
    天界的神仙,基本分為兩類,第一類,生來就是神胎仙骨,一現世便有了仙籍神職,這些神仙,大多數都是眼高於頂,傲的不可一世,因為人家一出生就是要受人膜拜的。第二類,便是凡人修行,飛升成仙,這些神仙們雖然少了些傲氣,但是大多帶了些凡俗的怪癖上來,讓人很難捉摸。
    而在天界身份幾乎與天帝平起平坐的珩璟先君卻和這兩類都不同,雖然是天生的神族,但是卻沒有那分不可一世的高傲,當然,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很少有人能見得到他,自然也就很難領略到他的高傲。與其他幾個上古神族後裔一樣,珩璟天君很少出府,隻在類於蟠桃宴的眾仙聚會上才能看到他。於是他便成了很神秘的神仙世界中最神秘的一個人。
    對於珩璟天君宮中的天奴們來說,他們伺候的無疑是一位好主子,甚至是一位好得過頭的主子,珩璟君對衣食的要求都不很高,自然,能送到他身邊的必須之物一定是一等一的好。而他也仍舊是一身白色衣衫,沒有半個配飾,甘願當那個‘仙風道骨’的活體注解。偶爾在園中小坐,有茶便喝上一盞,若是沒有便是一杯白水也能讓他喝得好似世間極品。
    但是,即使是伺候著這樣的主子,仍舊會有苦惱,這個主子性子淡,是恬淡的那種,不苛責亦不遷怒,幾千年間,連生氣便也是少數幾次。偶爾無聊了,還會拽著你閑談上兩句,也不管身份相差懸殊。但就是這幾句閑聊就能要了人的命,就因為,你不知道這是不是在點化你,神仙嘛,說話留一半,說話打暗語。非要找那個佛祖拈花一笑的感覺。
    就像那天,一個給天君奉茶的天奴將茶杯恭恭敬敬地交到天君手裏的時候,聽見他悠悠地說了一句“人間的中秋,是怎麼過的?”
    嚇得那個天奴一陣哆嗦,驚驚惶惶地想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要被天君罰下界去,於是抖抖嗖嗖地跪下,戰戰兢兢地說奴才有罪奴才知錯。
    隻聽那人淡淡一笑,語調平靜溫和,他說“是我錯了,你們苦苦修行,才成了正果飛升成仙,此時卻要跟你們談論人間之事……罷了罷了,你去吧。”
    那天奴趕快叩首起身而去,飛快的腳步卻越來越慢,剛剛天君平靜的聲音裏明明帶著幾絲孤寂。回頭就看見那個人靠在水榭的鵝頸欄上,滿眼寂寞,一身清寒。
    天奴突然覺得心裏發酸,對啊,人間帝王都會發出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的感歎,何況這位真正站在極致高處的神界天君,凡人一生不過短短幾十年,長些的不過也是上百年,如此短暫都會讓那孤寂折磨得苦不堪言。何況是壽命綿綿無期的天君,那種孤單豈是他人所能理解,豈是他人所堪承受……
    “人間的中秋,是怎麼過的?”
    是思凡麼?肯定是,但思的真的是凡這麼簡單麼?
    其實,向往的是人間的喧囂,人間的煙火,人間日出而作的充實,人間炊煙四起時的暖意,人間日落而息後的寧靜。
    暮野四合後,夜深人靜時。若身邊,再有個貼心的人,並肩而坐,清茶一盞,促膝長談。
    這一切,雖然簡單,對神仙卻是可思不可求的奢望……
    凡人說,不羨仙……
    “誒誒~那個琀瞑天君又來了?”一個天奴看著花園漢白玉石橋上的琀瞑天君,一身紅衣,豔豔似火,在雪白的橋上卓然而立。說不盡的妖嬈。琀瞑天君是王母的弟弟,鳳凰神族碩果僅存的另外一神……
    要說這位鳳族琀瞑天君的容貌,不知要比妖界那位以妖媚絕豔著稱狐王美上多少倍,卻很少為人稱道,一是上古神族之威無人敢犯。二是,這位天君從出生起就被自己的姐姐勒令終日呆在府中,直到成年時才出現在眾仙麵前。
    “是啊,是啊,一天三趟,我看著琀瞑天君是要在咱們天君府裏常住了。”
    “我說咱們天君也太好脾氣了,不願意就直接說唄。整個天界隻要咱們天君開口,誰敢不從。”
    轉頭便看到自家天君白衣素淡地穿過垂花門,向著湖邊走,趕緊噤了口,跪在地上行禮。
    “還是來了啊……”珩璟君在心裏歎氣,無可奈何,卻又有幾分愉悅。
    三千年前第一次在蟠桃宴上遇見琀瞑,絕豔驚人。當時他一身月白長衫,一身素淡像是為了刻意讓別人忽略他,即使這樣,跟在端莊美豔的姐姐後麵,還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當時,眾人盯著王母身後的琀瞑,琀瞑則盯著靜靜地坐在一旁眼望虛空的珩璟,開席之後,珩璟不知道為什麼,琀瞑偏偏要跟自己擠坐在一起,珩璟是個隨性的人,當然,這隨性裏麵帶著幾分的懶散。比如,雖然有疑問,但是珩璟卻並不想弄明白,可是他也沒疑惑太久,趁著端杯飲酒的功夫環視了一下四周,看見眾仙的目光居然都集聚在了自己這裏……不對,都集聚在了自己身邊,有幾個飛升不多時的小仙的目光還帶著幾分不那麼難捉摸的深意,心下立時明白了三分,再挑眼看看主席上也時不時往這邊看過來的天帝和臉色隱隱有些發青的天後,便是十成十的明白了。
    食色性……神仙也過不了這三關。
    珩璟天君,性情涼薄寡淡,心如止水,縱然嫦娥長袖飄展獻舞於前也僅僅是引得他小讚幾句,有禮有節,不越雷池半步。雖然偶爾也會召人床第承歡,幾千年間卻也不過寥寥幾十次。如此行止,是為天界典範。
    珩璟君聽完這些,不過也僅是淡淡一笑,捧起隻盛了白水連個花紋都沒有的白瓷杯盞,裏麵熱氣氤氳,不燙手卻讓人覺得異常滿足。
    “這又是哪家仙姑教訓夫君的時候說的?”
    沒人聽見,因為玩笑隻能在心裏說給自己聽。
    不過,對於這段話,珩璟君有自己的解釋,仙家本來就清心寡欲,不是應該,是本來……他不過是有點懶,就順著本性來了,故而對於很多事情沒有什麼太多的興趣。
    多合情合理的一句話,但是聽了這個解釋的人,名符其實地鳳目一挑,看得珩璟君靜了上萬年的止水心猛地一驚,那人的聲音是與他容貌不符地清冷朗潤“本性?!是沒找到那個讓你食髓知味的吧……召人侍寢,不過是發泄……若你哪日真的……就怕口口聲聲說著清心寡欲實為仙家天性的珩璟天君也會難以自已吧。”
    聽他說完,看他神色,自己手裏那杯平日裏能喝的有滋有味的白水竟真的寡淡無味了。
    是不是喜歡上了?這個比自己小了一千歲的人,即使是被人軟禁著長大,這一身似火的明豔,似火的熱烈還是熄不了,似乎還愈演愈烈,準備焚林千頃,準備把所到之處化為阿鼻。鳳凰……還真是危險的種族……
    喜歡上能怎樣呢?除了天後的臉色會很難看,沒準永遠都不會再想見自己,可跟天後過日子的是天帝,想不想見自己無所謂……或者那些覬覦琀瞑的小仙們一個個的玻璃心成了琉璃碎,也跟自己沒甚關係……那想些有關係的。
    真的喜歡上了能怎樣呢?說了這句話,摟在懷中,倒在帳裏,親了,摟了,抱了……把心許了,然後朝朝暮暮相伴,暮暮朝朝相對,一年可以,十年可以,百年可以,千年呢?萬年呢?等到哪天,從相望相惜到相顧無話再到相望兩厭,把千萬年前的那點舊情忘了,把那些朝朝暮暮相守的原因忘了,再坐到一起,彼此問“我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相顧茫然,怎麼也想不起來,於是大家一拍兩散。
    神仙就是這樣,凡人可以許一生一世,神仙不行,因為他們一生太長,長得沒有盡頭,長得忘掉的事情比凡人最長壽的經曆還要多得多。凡人能許生生世世,神仙不行,他們隻有此生此世,過了就灰飛煙滅,消失得好像不曾來過……
    於是,原來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那就讓它不要發生了吧,反正,什麼都記不住,與其費那個力氣記了再忘,不如就不讓它發生,不記住便也不用忘記。
    淡著吧,在誰跟誰都沒有挑明之前,淡著吧,忘了吧……就裝作誰也不知道。
    可是……真的很孤單啊……
    想著孤單,珩璟君沒有阻攔琀瞑一天三趟的拜訪;想著淡著他,珩璟便躲著不去見他。
    孤單得狠了,想找人說話的時候,聽說他又來了,便過去看看,遠遠地站著,若他沒發現,便靜靜地看上兩眼,嘴裏小聲叨念幾句,算是聊過了。若他發現了,便走過去,不鹹不淡地說上幾句“最近可好……天氣不錯……”
    珩璟說,琀瞑靜靜聽著,靜靜看著,帶著期盼帶著滿足帶著深深地絕望。
    有時候,珩璟也想,這樣挺好的……不遠不近,想的時候見一麵,說句話,不想的時候即使真的把對方給忘了也不必內疚。
    可是琀瞑不這麼認為。
    那天,常年遊曆在外的崇嶽天君跨進了珩璟君的府邸,陪著他這個溫和卻仍是不好親近的哥哥閑聊,說著說著就聊到了自己的琀瞑“我說……天後嫂子也太過了,琀瞑本來酒量就不好……況且這錯也不全在琀瞑身上……怎麼能下得了狠手,把親弟弟打成那樣……”
    看著哥哥匆匆而狼狽的身影,崇嶽笑笑對身邊的天奴說“不會相思害相思,無情終是成癡情。”
    不巧聽到這句話的天奴們,先是茫茫然,之後冷汗涔涔。
    珩璟慌慌忙忙趕到琀瞑府中的時候,琀瞑剛剛從重傷昏迷中醒過來,傷得很重,傷了仙元。看到他來,卻還是笑。虛弱的聲音不複往日的清朗,幹澀地有些粗糲,兩個簡簡單單地字聽得珩璟如天雷轟頂。
    “值了……”
    看著珩璟不說話,琀瞑接著說“姐姐教訓弟弟,天經地義的,凡人都懂的道理。我不好躲,況且……小叔子勾引姐夫……”琀瞑說到這裏癡癡地笑了,神色淡然地看著珩璟“當真把我仙元打散了……除了姐姐,也不再有人記得住我,神仙,幾千年一晃而過,想記的,尚且記不住,何況是不想記的……”
    琀瞑醉酒,隨著天帝把他抱進了龍帳,事兒還沒成就被天後捉奸,天帝固然是天帝,若真的鬧起來天後得不償失,於是轉頭教訓弟弟,哪知琀瞑不知躲,怒急打人的時候,最怕那人不反抗,越不反抗打得越狠,直打得琀瞑口吐鮮血無聲無息地倒在地上。
    家醜不得外揚,神仙也是這樣,琀瞑被悄悄送回府邸養傷,就連珩璟也是天帝派心腹來通知的。
    珩璟愣愣地看著躺在床上的琀瞑,他想問為什麼,他想說何必呢,可是又不敢,的確是不敢,怕說完這句話,床上那個氣若遊絲的人就真的煙消雲散成了一陣遊絲。
    珩璟想著,覺得有人在拽自己的衣服,接著自己的腰被人圈住“那個時候,覺得真的很像,於是就認錯了,果然還是不是……如果真的是,該多好……嗯……唔……”隱忍著痛呼,琀瞑一口血吐在珩璟身上,耀眼的白上麵一片刺目的紅。
    珩璟用微微冒汗的手撫摸琀瞑的後背,然後托著他的胳膊把他扶起來讓自己慢慢坐下,到能跟他直視,琀瞑用兩隻顫抖的手撐著珩璟的肩膀,唇邊掛著血絲,額上冒著虛汗“你知道麼?那不一樣……記住了再忘了,跟從來就沒有過,是……不一樣的……”
    看著他嘴角有滲出血來,珩璟抿著唇斂袖去擦,平時都是他說話琀瞑聽著,他說完了,兩個人就冷場,冷了場琀瞑就告別,今天,琀瞑說話他聽著,琀瞑說完了,他等著。
    琀瞑終於體力不支地撞進了珩璟懷裏,咚一聲悶響,珩璟覺得自己好像被撞到了心髒,生疼生疼地。
    珩璟擁著琀瞑,覺得自己的心跟著琀瞑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在胸腔裏撞動,無可奈何地挑起嘴角,這顆心,是不是真的就這麼交代了?
    “記住了再忘記,跟從來沒有過不一樣。忘了的,總還能想起來。從來沒有的,就真是一場空。”
    自己這心裏總空落落的,畢竟不是因為忘掉地太多,而是因為,擁有的太少,幾千年時光從身邊匆匆劃過也隻當他是腳下流雲飄過無痕,從沒想過要停下腳步看看,偶爾想起要到凡間一探究竟,卻也僅僅是頭腦中的一個閃念而已,甩甩頭便拋在腦後。
    崇嶽曾經說過,看似最溫柔謙和的哥哥珩璟天君其實是眾仙中最高傲的一個,因為他已經連高傲兩個字都不屑於表達……
    於是他付出的代價便是身邊空無一人,連個背後罵他的人都沒有。全天界的人都認識珩璟天君,但真正時不時能想起他卻寥寥無幾。
    珩璟低頭看著懷裏睡著的人“我這麼無趣,究竟是哪裏引得他著了魔似的癡迷?”
    一物降一物,這是誰說?
    “罷了罷了,不去想他,睡誰叫我懶呢……”珩璟靠在床上,擁著琀瞑也睡了過去。
    百年之後,琀瞑站在珩璟君府邸花園的漢白玉橋上對他說“過了上百年,沒想到姐姐的氣還是沒消,要罰我下凡,一是要我曆劫思過,二是要為鳳族老天君留在人間的一支鳳凰旁族破了天劫。但破天劫還缺一個機緣,不知珩璟天君能否賞光。”說著琀瞑斂起眉眼,沉下目光“算是給你我一個機會……你難道不想……。”
    珩璟天君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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