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皇帝望向伊笑天的瞳眸裏閃過一抹沉黯，唇線抿得僵直，“洛王妃……”
    “皇上，”伊笑天長身立起，凜著雙眸，瞳采蘊燃一股傲焰，“不就是選妃嘛，不就是眾人都屬意姬依璿嘛，才貌俱佳，又有家世，跟洛王門當戶對嘛，我沒意見……”
    “本王有意見！”郜淩彬很幹脆地打斷伊笑天的話，忽地站起，棱角分明的麵容上陰鬱森寒，眼底霍地迸出熊熊烈焰，畢畢剝剝地仿若頃刻之間就會噴薄出來，將周圍變成煉獄火海。“都歌舞完了沒有？完了就快滾！”
    整齊劃一的抽氣聲。
    洛王一向是越生氣就越邪魅，在他妖冶的笑容裏，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但是這一次，他毫不偽裝地怒了。
    伊笑天眼刃一飛，冷豔的笑容讓人心底發毛，毛骨悚然。她說：
    “哪個敢滾？”
    嘩。
    比先前更洶湧的抽氣聲。
    然後是寂靜，凝神屏息後的死寂。
    聽錯了？可是周圍的人為什麼也一個個說不出話來，一個個已經神魂盡去好似木偶？方才那輕淺散淡的女聲如九重天雷般劈下來，連郜皇帝也被這目中無人的大膽劈得蒙了，直到郜淩彬邪魅的長笑平地響起，這才找回了幾分遠去的理智。
    清醒過來的郜皇帝幾乎被這個女人氣得快瘋了，若不是郜淩彬的笑聲提醒，他就要暴跳三尺地喝令砍人了！隻不過郜淩彬笑聲中的怒火已然散盡，反多了無限縱容寵溺，令郜皇帝越發無奈地明白他是被這女人給吃定了，投鼠忌器啊，隻能陰沉著臉色喝道：“都給朕坐下！”
    郜淩彬笑得夠了，悠閑地側眸，看伊笑天。
    雙目，對視。
    她的眼眸清亮如九天之上幽謐恬然的月色，他的眼眸深沉如八荒之間縱橫奔流翻卷不休的江洋。
    那月色照上江洋，照上原本平靜此刻無聲翻湧的波心，四海八荒都似有長歌唱起，於心上撞擊出無限回響的隆隆之音。
    此刻。
    她刻意挑釁。待整榜上第一人，無端端設計了她，她怎麼會不收點利息？忙是要幫的，選妃是要作罷的，煽風點火嚇死人不償命也是必不可少的，她就是要折騰夠了他才讓他得逞，因了出道以來她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雖然也有那麼幾分她自願栽過去的因素）。
    此刻。
    他突然啟唇，一刹那間，唇動，無聲。
    “笑天，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沒有聲音的承諾，如巨雷響在心底。
    伊笑天曾幻想過很多次，郜淩彬見自己擅作主張違背了他預定的戲碼，也許會磨牙暴怒，也許會指桑罵槐，也許會揪住近前的某隻鶯燕殺雞儆伊——但她從未想過，他衝動的情緒，僅僅是持續了那麼一瞬，便煙消雲散。
    才被她的眼刃狠狠剜了的他，依然邪魅如故，甚至還殷殷承諾。
    伊笑天身子僵了僵，心卻莫名其妙地軟了。
    尤其當讀懂這句唇語的時候。
    她知道，他的怒火，不是因為什麼選妃什麼歌舞，而是因為她那句“沒意見”，因為他欲將交付一生柔情的她，居然似乎對他全不在意。饒是如此，他依然沒辦法跟她生氣，隻有，自勸自慰地消散了怒火，期待有一天能換她心甘情願的回眸。饒是如此，他依然選擇相信，相信她就算對他全不在意，也會幫他解了選妃的困局。
    伊笑天突然想笑，笑意未出又有點想哭，結果她沒笑也沒哭……
    “啟稟皇上！”
    殿外禦前侍衛隊長李敢的聲音打斷了她無處安放的表情。
    他依命帶了兩人跪在階下，一位麵容滄桑卻精神矍鑠的老者，一位頎長瘦削成熟冷硬的墨衫男子。
    伊笑天突然聽到極細的聲線在自己耳側道：“那是伊城跟他兒子伊火蓮，可我派去接他們的人才剛出發……”
    心中微微一震，伊笑天暗道，郜皇帝真夠陰損的，怕自己不肯乖乖就範，破壞了洛王這選妃盛宴，居然瞞著所有人馬不停蹄地把伊城父子給接了回來，用他們的去留來暗暗威逼她。靠，郜皇帝，敢陰本小姐，恭喜你一隻腳跨進地獄的大門！
    麵上卻喜極而泣，傻傻地呆立當場，傻傻地看著伊城父子遵旨起身，入殿，趨步至大殿中央，叩拜行禮，傻傻地看著郜皇帝威嚴地賜酒垂詢，仿若根本不敢相信流放八百裏的“父兄”突如其來地出現在自己麵前。
    郜皇帝眼角餘光一直緊盯著伊笑天，見她神情欣喜呆愣，稍稍鬆了點心神，這丫頭很伶俐，應該能夠了解自己的意思吧？
    然後，自來善解人意的伊同學十分善解人意地撲過去，抱著冒牌父兄稀裏嘩啦地哭天抹淚了一番，完了，毫不客氣地抓起父親的袖子哥哥的衣襟擦眼淚擤鼻涕，嗚嗚嚕嚕地道：“這也算利息……”
    被收了利息的二人身子僵了僵，悲痛地看一眼自己一塌糊塗的衣襟，幽幽瞄了瞄那位邪魅莫測的洛王，微微疑惑，這真是洛王妃？
    進了宮才聽李敢說起，這次特赦是因為洛王妃伊大小姐。洛王做事不循常理，彪悍無羈，雖不曾跟伊家有過什麼交集，但聞說五年前伊家獲罪，洛王力爭無果，居然在堂皇京都大街，車水馬龍萬眾聚目之地，驚天地泣鬼神地縱令他的乞丐侍衛，蹈爛了姬得承的車駕，狂追得姬得承狼奔豕突，雞飛狗跳，他則一臉興味地看好戲，看得不亦樂乎。
    尤其讓人冷汗涔涔的是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姬得承的馬車輪子軋到了半個蘋果，他心心念念將要收歸麾下的一個乞丐將要撿來裹腹的半個蘋果。
    基於半個蘋果事件，伊城在聽說了天下掉下的伊大小姐事件後，很識趣地沒有拚死澄清“我沒有女兒啊”。因為洛王做事，別人隻需要接受，世人的看法，猜忌、疑慮、感恩、忿恨，等等等等，都與他無關，他隻管做自己想做的事。
    隻是……
    伊城無聲地籲一口氣，洛王竟會喜歡這樣……粗野的女子？
    但，是與不是，始終都是洛王的事。
    而他，在洛王眼裏，始終都如這大殿上所有朝廷官員王孫貴戚一樣，是個過客，路人，洛王一樣不願自己多靠近一分，就算他頂著一個冒牌嶽丈的虛名。
    ……
    盈盈一禮，伊笑天衝郜皇帝嫣然一笑：“皇上，姬小姐的歌舞真是出類拔萃，隻做側妃真是委屈了的，我願意——”
    願意……讓她同做正妃？
    郜皇帝滿腹狐疑，吟妃差點沒給一口茶嗆死，眾人齊齊冷氣倒抽——這轉變也太快了點吧！……
    南宮彥一臉黑線，心中警鈴大作，那個破折號後麵絕不是什麼讓步的好話啊，姐姐，拜托你……慎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