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一時沒人說話，最後是莫輕寒打破了沉默：“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吧？”
    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月璃又問了個問題，“這就是你接近他真正的目的吧？即使強製從他身體裏分離出天蠱，沒有響應的內功及飼血之法，天蠱的力量根本沒辦法激發，不久後，就會和前代宮主的旁係血親一樣，失去天蠱的能力。”
    心底最黑暗的想法被一下子揭穿，莫輕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他隻是想著蘇洛顏，想著他知道了，還會不會原諒自己。
    “所以，你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小宮主體內的天蠱，而是想讓他懷上你的孩子，用你自己的親兒的性命做代價，來換取自己的利益嗎？”月璃的語氣帶上了些許憤怒，仿佛是在質問莫輕寒，又仿佛是在透過莫輕寒，質問另一個人。
    莫輕寒久久沒有回應，他不知該說什麼，這似乎是事實，但，在他心裏卻又不真的是這麼想的。
    如果流露出過多對於顏兒的關懷，這老狐狸估計又要加價碼了……
    “是又如何，我同祭司的目的既然一致，那也不用計較誰的手段更卑鄙了。”打定主意，莫輕寒開始回應月璃，“我可以答應祭司，等孩子生出來，一定會讓祭司得到天蠱，也不會將祭司今日所為宣揚出去半句，另外，隻要用得到我落月門的地方，莫輕寒卻不會有半分推辭。”
    “所以？”月璃用有些玩味又有些鄙夷的聲音問。
    “所以……望祭司暫時還不要急著從他體內提取天蠱，等到孩子生下來了……”
    “真是可笑，如今他人就在我手上，隻要提取了天蠱，我就是唯一能擔任宮主的人，到時候月琰那老頭無論怎麼不願意都會傳我飼血之法，我又何必與你合作？”漸漸不耐煩起來的月璃口氣越來越不善，看著莫輕寒的眼神也越來越狠戾。
    不為所動？莫輕寒緩緩拋出最後的籌碼，“攬月宮偏安一隅，雖有苗民擁護不至在武林人士手中毀於一旦……但如果是朝廷想剿滅神宮，不知祭司大人可有應對之法？”
    朝廷？原來這才是莫輕寒真正的背景……但月璃又豈是區區朝廷能威脅到的？當下淡淡一笑，問：“如果我與你合作，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見月璃似乎有些許動搖，莫輕寒乘熱打鐵，“那攬月宮將不僅是苗疆的神宮，更會成為整個天下的護國神宮，受天下人景仰供奉。”
    “哦……看起來還不錯，”月璃拖長了調子，轉頭向身後的竹壁道：“這位莫大人開出的條件還不錯，還請宮主示下，是否與之合作呢？”
    不知月璃動了哪裏的機括，月璃身後的竹壁緩緩移開，露出了裏麵的夾層。
    看到坐在夾層間椅子上的蘇洛顏，莫輕寒的臉上一瞬間變得慘白。
    蘇洛顏緊緊盯著莫輕寒，眼中沒有恨意，隻是彌漫著濃重的哀色，大大的杏眼裏蓄滿了淚水，卻又強忍著不讓它們滑下。
    這柔弱受傷的表情讓莫輕寒的心猛烈地疼痛起來，隻想將他擁進懷裏好好安慰，告訴他，自己剛剛的話都是騙人的……
    兩人的表情看得月璃冷笑一聲，他上前解開了蘇洛顏的穴道，“好了，宮主，現在有什麼想說的可以說了，我想，莫門主，或說莫大人，大概很想與您談談吧。”
    不理會月璃的嘲諷，蘇洛顏的聲音因剛解開啞穴還有些沙啞，“你出去。”冷淡而沒有感情的聲音讓莫輕寒覺得是那樣的陌生。
    勾唇一笑後，月璃轉身離去，走前還關上了門。
    房內的兩人卻是相對沉默著，看著那樣的蘇洛顏，莫輕寒覺得有好多話想說，可又覺得每一句都是狡辯，畢竟，當初接近他，確實是為了天蠱……
    最後，是蘇洛顏率先打破了沉默，“輕寒，我問你，我們在洺州第一次相遇，是你刻意安排的嗎？”
    靜默好久之後，莫輕寒點了點頭，事已至此，在瞞下去也無用，“我當時隻知道寒天教有人來洺州，並不確定來的是何人。”
    “所以你和南宮鴻茗就邀我到禦劍門去？”
    “是的。”
    這番話，讓蘇洛顏又怔了一會兒，“……後來，你知道我是月洛君之子，所以就去了寒玉山？”
    又是一陣沉默後，莫輕寒還是說了實話，“不是……當初寒天教主蘇錦年迷戀醫聖顏洛妃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事，我不知道究竟是月洛君之子，還是隻因長相與月洛君相似而被蘇錦年收養的。”
    “那你是如何確定的呢？”
    蘇洛顏的聲音越來越冷淡，冷得讓莫輕寒沒來由的害怕起來。不想說的話還是在蘇洛顏執著的凝視下吐了出來，“那次我和你在藥廬中交手時，我在房間裏撒了隻有天蠱能解的毒，雖你的天蠱未曾飼血，但這個毒，還是能解的……”
    “要是我體內沒有天蠱呢？那毒會如何？”蘇洛顏打斷他的話，胡亂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
    “……會劇痛三日後死去。”
    那“死去”二字方吐出，蘇洛顏本來強忍的淚水頓時決堤。
    顫抖的手撫上尚未有明顯變化的小腹，蘇洛顏的聲音也打著顫，“你……早就，早就知道……孩子的事了？”
    “我每日在你未醒之時都給你把過脈，近日你所喝的調理湯藥裏也都加了安胎的藥物。”看著蘇洛顏傷痛而茫然的樣子，莫輕寒再也不能控製自己，上前一把抱住了蘇洛顏。
    “顏兒你相信我，我對你是真心的，從沒想過要害你！”
    蘇洛顏沒有一絲反抗地任他抱著，臉上也沒有更多的表情，“聽月璃說……被提取了天蠱的寄主會立即死去，化作一灘沒有生命的血水……”
    “我從來沒想過要從你身上提取天蠱！”莫輕寒趕緊打斷他的話，然而蘇洛顏接下來的話卻又讓他無從反駁。
    “所以你想讓我生下孩子？莫輕寒，你說你沒想過要害我，那你就忍心害我的孩子？”
    莫輕寒無法麵對這樣的蘇洛顏，隻能將他顫抖的身軀緊緊地抱住。
    “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麼就舍得？”此時的蘇洛顏已是哭得泣不成聲。
    擁著蘇洛顏，莫輕寒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輕寒……你瞞我，我不怪你……”出乎莫輕寒意料的話讓他瞬時激動起來。
    用手托起蘇洛顏的臉頰，莫輕寒看著那不斷哽咽著人兒，“顏兒……顏兒……你是說真的？”
    “嗯……”蘇洛顏點點頭，“隻要……你不再騙我，不再想要傷害我們的孩子……”
    最後這句讓莫輕寒的心一沉，蘇洛顏已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擁有天蠱全部能力的人，為了大業，讓他放棄天蠱……莫輕寒的手撫上蘇洛顏的臉頰，“顏兒……我有不得不完成的，很重要的事，天蠱……我們，隻要我們還在一起，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蘇洛顏感覺自己心中僅存的唯一一點光明瞬間消失，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
    他一把推開莫輕寒，大笑起來，那笑聲癲狂而絕望。
    “顏兒，你別這樣！”莫輕寒想上前再次抱住他，卻被蓄滿內力的一掌推開。
    蘇洛顏扶著椅子顫顫巍巍地站起，久久凝視著莫輕寒，忽而又是一笑，如初見時那般柔和美好，卻飽含著無盡的傷痛。
    “可笑我蘇洛顏自認絕頂聰明，卻參不透這‘情’字……我於你，也許有那麼點真愛，卻始終比不上你的野心大業，而你於我……”蘇洛顏的目光飄向不知名的地方，“大概是一個支持著我的依靠吧？在鑰哥哥去後……”
    一聽到蘇洛顏又提取司徒風鑰，莫輕寒頓時煩躁起來，“他已經死了！不要再提他了！”
    可蘇洛顏卻恍若未聞，自顧自地說著，“可歎我還在奢望……奢望會有個人，待我如鑰哥哥那般……真心實意，體貼入微……這世上真愛本就難尋，我蘇洛顏何德何能，失去後還能再找一份？鑰哥哥隻有一個，去了就沒有了……該是怪我自己不知珍惜……”
    忍無可忍的莫輕寒衝到蘇洛顏麵前緊攥住他的雙肩，“他死了，他死了！會陪著你的人是我，是我！我會比他對你更好……”說到這兒，莫輕寒自己也黯然，一心想利用顏兒，甚至還想奪取兩人親子的自己……真的有做到比司徒風鑰更好嗎？
    蘇洛顏再次掙開莫輕寒的懷抱，臉上已不再有悲傷，“莫輕寒，我好像想清楚了……也許，你於我，就是鑰哥哥的代替吧？在我還未能接受鑰哥哥真的不在了的事實前，如他一般給我依靠……”
    一個“代替”讓莫輕寒整個人都如同凍住了般僵硬。
    代……替……？
    蘇洛顏的話還在繼續，“我心裏真正想的人……還是他啊……與他的離去相比，你的欺騙並沒有讓我的心痛得那麼厲害……正好，趁這個機會，讓我不再依賴任何人也是好的……”
    不能相信……不敢相信……莫輕寒在腦海裏反複告訴自己蘇洛顏隻是在說氣話。
    “顏兒！我……”
    蘇洛顏止住了莫輕寒的話，“此生，我與你再無半點關係，這個孩子亦隻是我蘇洛顏一個人的，與你無關。不管你是何種身份，今後你若是想傷害我的孩子，那便是與整個攬月宮為敵，作為一個……一個父親，我是不會允許你傷害我的孩子一丁點的。若你堅持想要天蠱……請別怪我無情。”
    說罷，蘇洛顏轉身慢慢離去，看著他的背影，莫輕寒想去拉他，卻抬不起手，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