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的真好。”
    身後突然響起聲音。我驚的手中一抖，一幅即將完成的畫頓時沾染上幾滴墨汁。
    回過頭，看見墨離低眉淺笑，假裝心痛道：“可惜了……”
    “你若不突然出聲，就不會可惜。”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擱下筆，看著也染上墨汁的白玉衣裳，歎了口氣，繞至屏風後。
    墨離也不介意，低著頭繼續研究我的畫：“我以為你隻是劍法不錯，沒想到畫畫的功夫倒也精湛。”
    這話明明是褒獎，但聽在耳朵裏卻很不舒服。他言下之意，我就隻配舞刀弄劍，不能吟詩作畫？
    “說到劍法，我豈能比得上你墨離宮主。”我語帶譏諷地回道，褪去外衣，轉身時差點落入一人的懷中。
    我連忙後退了一步，墨離眯細雙眼笑的很是銷魂。我呆呆地失神，直到兩人距離近到呼吸可聞才驚覺有些不對勁，再想逃腰上已多了一隻有力的手，將我緊緊鎖牢。
    墨離的手穿過我敞開的領口，沿著我的脖頸一路下滑。我渾身冰涼，用力掙紮卻敵不過他蠻橫的力道。
    他的手指最後停在不平整的一處，黯然地問：“傷口還疼嗎？”
    我幾乎要以為他在替我難過，但轉念一想，他墨離是何許人也？這些年來枉死在他手中的人何止萬千，他何時替別人難過過？
    揮手拭開他的手，我冷冷回道：“不勞墨宮主費心。”
    墨離一把擒住我揮過來的手，眼神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我被他看的心中壓抑，低下頭，忽然間想到我何不借機試試他的武功。倘若他真的修煉了《九天玄夢》，真招之下武功修必然有所泄露。
    想到這，身體比心更快有了決定。
    我屈膝攻向他的小腹，墨離怔了怔，飛快側身閃避。我早料到他會有此一招，心中冷笑，順勢抽回被他挾住的手腕，掌心翻轉，以掌代刀，直取他的眉心。
    這一掌我用上了十成的功力，如果對方躲閃不及，就會當場斃命。可是對手是墨離就會完全不同，我心裏明白以我的能力想要取他性命難如登天。也正因為如此，不使上全力根本不能逼的他使出真招。
    墨離皺著俊秀的眉定定看我，出乎我意料地不躲不閃。
    我的掌風淩厲，頃刻已至他的眉心。心中一驚，我強行收勢，掌力雖有所化解，但大勢仍去，結局難以預料。眼看就要擊中他，他突然偏過頭，我的掌風擦著他的臉頰而過，幾縷青絲飄搖落地。
    我驚的不可自已，手臂被強行收回的掌力震的發麻，肩上的舊傷又開始痛了起來。
    墨離唇色蒼白，臉上的血口嫣紅的刺目，神情漠然叫我看的難受。
    我很想問為什麼，他明明可以輕易躲開，卻在那當下遲疑了。他在顧及什麼？
    我緊抿雙唇，猶豫半晌，到底還是沒有問出口。
    墨離神色微沉，忽然發力將我推到牆上。後背撞上冰冷堅硬的牆壁，觸動傷口痛的我悶哼一聲。
    我茫然看著他，他的眼中浮現出危險的寒意，我直覺不好，未來得及反應，他已俯下身，重重地吻上我的唇。
    我渾身僵住，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吻我。用力想要推開他，手腕卻被他牢牢攥在掌心，狠狠壓在牆上，怎麼也逃脫不開。
    墨離的動作十分粗暴，炙熱的唇舌像是報複一樣肆意啃噬掠奪，霸道地與我糾纏在一起。
    我手腳被束，根本動彈不得。他越吻越深，氣息漸漸占據我的全身。
    我不想受製於他，卻又無力反擊，氣急攻心之下隻得猛然用力咬了下去。
    墨離吃痛，不得不放開我，一雙鳳眼充滿了憤怒。
    我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我又不是女人，豈能由得他強吻？
    “你敢咬我？”他的眼中冒著火焰，臉色陰沉駭人。大概還沒有人敢這樣對他吧。
    我咬牙怒笑：“是你自找的。”誰讓你要招惹我的。
    墨離怒不可遏，抬掌向我劈了過來。我昂著頭迎向他的掌風，雖然心裏清楚真要挨上這一掌定是沒有活路……
    掌風在我的頭頂上方停下，他冷眼看著我：“你真的不怕死？”
    這一句話瑽羽也問過，我怎麼會不怕？心裏驀然空空，看向他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墨離望著我的眼睛，沉默就這樣在空氣中化開。良久，他才緩緩放下手，什麼都沒有說轉身離去。
    直到他走出很遠，我才腿腳一軟癱坐在地上。雙手環在胸前，心還狂跳不止。
    如果剛才他真的一掌劈下來，不知對我來說會不會是種解脫。離開山中不過數月，我卻覺得已恍若隔世。
    這一夜又做了同樣的夢，醒來已是一身冷汗。脊骨陣陣發麻，再想睡卻怎麼也睡不著。桌上點著熏香，香味悠然清雅，聞著聞著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下了床來到窗邊，但見一輪上弦月掛在樹梢上，明亮妖豔。
    我不禁歎了口氣，沒想到一月之期這麼快又要到了……
    離開嵩山已有一個多月，可我至今仍未搞清楚《九天玄夢》是不是真在墨離身上。等到月圓之夜，若是仍然不能探到確切的消息，怕是瑽羽不會再像上次那麼簡單就給我解藥。
    身子微微發涼，我煩躁地拉緊胸口的衣服，推門出去。一路走一路在心裏盤算著該從哪裏著手去查。
    等到停下步子才發現周圍景致全然陌生，不知不覺間已經出了偏院。
    四周開滿木槿，景致倒是不錯，有月色相稱，若是能配上美酒，倒是悠然自得的很。可我此時全無雅興，一想到沒有對策，就什麼心情都沒有了。想找個地方獨自靜坐冥思，一抬眼卻發現遠處池塘畔兩個人影緊緊貼在一起難解難分。
    我微感尷尬，不想壞了人家好事，隻好再另尋一處僻靜的地方。
    剛要轉身離開，就聽遠處“啊”的一聲驚呼，跟著便是瓷器掉落地上破碎的聲音。我轉過身朝著剛才的方向望了過去，正好瞧見黃衣的女子跌坐在地上，身旁酒壺碎了一地。想必是被她麵前的男人推倒時撞翻了酒壺。
    我有些意外地望向那邊的男子。但見他緩緩向女子走近了幾步，先前被樹影遮擋的身子逐漸溶於月色之中。月光灑在他的臉上，映射出他的仙姿玉貌，然而他白皙麵容上一雙鳳眼卻投射出與容貌不符的冷漠光芒。
    看清他的樣子，我楞了一下。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可笑。墨離風流，這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事。深夜與女子花前月下，不正是他墨離該有的表現嗎？我為何要感到驚訝？
    黃衣女子此時早已嗚咽：“墨離，你為何不肯接受我？是我不夠好，還是你心中早已有了別人？”
    墨離漠然不答，眼中雖有笑意，卻是毫無感情。
    黃衣女子不甘心地抓住他的衣角，哭嚷道：“告訴我你心裏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是禦靈，是明璣，還是……不管是誰，我都比他們更喜歡你……”
    “噢？”，墨離聞言蹲下身與她對視，托起她的俏臉問，“你要怎麼證明你比他們更喜歡我？”
    黃衣女子臉上染上紅暈，渾然不覺有什麼圈套，順著他的話就答了下去：“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
    “你真的什麼都肯為我做？”墨離柔聲誘惑地問著，說話間一隻手已經輕輕挑開黃衣女子的衣衫。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我仍然能夠感受到她的身子微微一顫。
    猶豫片刻，她點了點頭，紅著臉默許般地向墨離懷中靠去。
    墨離攬著她的肩，低下頭在她耳畔魅聲輕語：“我要你……離開風月宮，從此不得再在我的麵前出現。”
    話語剛落，已冷冷起身將懷中人推開。
    黃衣女子愕然仰望著方才還柔情萬千的風月宮主，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冷漠疏遠。等到醒悟過來自己被對方戲弄，臉色霎時轉為慘白。
    墨離傲然在上，留下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漠然轉身。
    她終是歇斯底裏地衝著那個背影嚎道：“墨離，你是沒有心的嗎？你怎能這樣對我？”
    前方的人沒有停下絕情的腳步。轉過回廊與我不期而遇，冠玉的麵容上掠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便恢複如常。他眯起眼嬉笑看我，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我的唇上。
    我忽然想起那個吻，頓覺一股涼意貫穿脊梁。連忙逃也似的離開，直到走出很遠，背後那冷冷的寒意消退，我才停了下來，扶著朱漆的立柱，茫然望著池中被月色染的金黃的池水怔怔發呆。
    待到回神，才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我逃什麼？是他衝進我房裏強吻了我，是他在月下與人私會被我撞破，即使難堪也應當是他難堪，我為什麼要覺得不安？
    敲敲自己的腦瓜子，登時有些後悔。下一回見了他，不知又要如何被他戲弄了？
    這一鬧，過了好久我才又想起《九天玄夢》的事。回到偏院坐在池中小亭裏想著對策，不一會又回想起剛才那一幕。胡思亂想了一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趴在石桌上沉沉睡了過去。
    清早醒來，肩上多了件披風。正在困惑，就見碧瑤繞過回廊朝我走來，手中捧著個大盒子，也不知道裏麵裝了些什麼。
    等她將盒子放到我麵前的石桌上打開，我才看清是一具瑤琴。隻消一眼，便讓我再也挪不開眼睛。
    碧瑤的反應與我截然不同，一張俏臉悶悶不樂：“送也不送個好琴，琴身都裂了，也不知還能不能彈了。”
    我小心地撫上琴身，笑道：“這不是裂了，是琴漆的斷紋。”
    “那還不是一樣，反正就是個破琴。”
    我也不解釋，手指輕挑琴弦，“錚”的一聲弦音猶如山澗清澈流水悠然而出。
    碧瑤怔了一下，隨機眨巴著眼睛驚奇地望著我：“公子，這破琴的聲音真是好聽。”
    我不禁笑道：“一具上古的名琴到了你的口中竟然成了一具破琴……碧瑤你可知道，琴漆有斷紋，說明它年代久遠。這琴乃是百年之前一位曠世名匠為悼念亡妻而造，前後耗費十數載的光陰，得來實屬不易。此琴琴音透澈，空靈絕穀，故得名‘澈靈’……如此一具世間罕見的名琴，是何人那麼大方相送於你？”
    我狐疑望她。她顯然沒有想到她口中的“破琴”竟是如此名貴，張著嘴楞了半晌才道：“哪有人會送東西給我啊？這琴是送給公子你的。”
    “噢？”這下輪著我吃驚了。我才來風月宮多久？跟誰都不相識，誰會送這麼名貴的上古名琴給我？腦中閃現一個人，下一秒我已脫口問道，“是禦靈姑娘？”
    “公子你真是聰穎過人，碧瑤還什麼都沒說呢，就被你猜中了。”小丫頭一副歡天喜地快樂模樣。
    我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我聰穎，我看是她聰穎才是。認識才不過兩日，她已討得我如此的歡心。看她在宮中來去自如，想必也一定深的墨離的寵愛，才能有此特權。
    “公子，不如你彈首曲子給碧瑤聽啊？”小丫頭不知何時湊了過來，雙手拖著腮幫，一臉期待。
    我不忍看她失望，抬手撫上琴弦，指隨心動，琴音縈繞而出。無需曲譜，那些早已熟記於心的旋律合著心情隨意流淌出來，仿佛一片孤葉，隨著河流一路逐波，最後靜靜沒入大海，消失的無聲無跡。
    弦在指下，音在心中。有些陳年往事被琴弦撥動，也就不覺浮上心頭。想起山中的歲月，雖是孤苦難熬，但也總有期盼。盼過春暖花開，楓葉凋零，落雪爬了滿山便能盼來那個從容淺笑的身影。而如今人在深山外，卻反而不知何時才是盡頭。即使完成任務回到他的身邊，發生了這許多事，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曲終音畢，按下琴弦，側過頭看見一旁的碧瑤卻是滿臉淚痕。
    “怎麼了？”我有些意外，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公子的琴音好悲傷，碧瑤聽的難過不覺落淚。”小丫頭攥著手絹聲音哽咽。
    我徒然笑了，問她：“你聽的懂我彈的是什麼嗎？”
    她搖搖頭，認真地答道：“就是不懂，才更覺悲傷。”
    我被她故作成熟的回答惹的撲哧一笑。心下卻有些悲涼，連一個不通音律的小丫頭也能聽出我的悲傷，瑽羽你卻為何察覺不到？還是說你隻是刻意不去在意我的難過？
    我暗自歎了口氣，不願再細想下去。
    一抬起頭看見遠處回廊上一個黃衣的人影也正望向這邊。見我覺察，她連忙轉身匆匆離去。
    碧瑤順著我的目光看去，不待我發問就搶先說道：“那個是敏靜姑娘，她是鴻征山莊的大小姐。”
    我“噢”了一聲，原來她叫敏靜。
    “鴻征山莊的大小姐怎麼會跑到這兒來？”
    “自從上個月她跟隨她的父親，也就是鴻征山莊的莊主一起來為宮主慶賀生辰，見了我們宮主之後就整天癡纏著宮主不放，這會大概是又找不著宮主，瞎找找到這兒來了吧。”
    我聽出碧瑤語氣裏的不悅，又想起昨晚的事，心想這個敏靜姑娘一定是個難纏的主。墨離既已下了逐客令，她還是不肯離去，也難怪碧瑤不喜歡她。
    “墨離何時生辰？”我撫著瑤琴，問的漫不經心。心中卻在想如今江湖盛傳《九天玄夢》在墨離手中，隻怕他這場壽宴不止會有鴻征山莊到場，接下來還會有更多門派借著慶賀之名踏足風月宮。
    “本月初十。”
    我點點頭，自言自語道：“還有八日。”
    碧瑤俏笑著問：“公子打聽宮主生辰，莫不是想送禮物給我們家宮主吧？不如就昨天那副畫好了，碧瑤覺得公子的芙蓉映月畫的好生嬌豔呢。”
    看樣子她還不知道那幅畫早已毀在他們宮主手中，不過無妨，反正我也隻是隨性畫畫，沒有想要送人的意思，倒也不覺可惜。
    隻是碧瑤似乎有些遺憾：“可惜宮主今日不在宮中，不然他收到這份禮物一定會很喜歡。”
    她說的無心，我卻聽的仔細。
    輕咳一聲，喚回她的遐想，我望著她溫柔一笑，看著她的臉驀然緋紅，我說：“我有些餓了，你去幫我拿些點心來好嗎？”
    碧瑤柔聲應下。
    待她從我視線中消失，我才篤定地站起身，快步朝著墨離的墨梅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