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少昊讓書繁坐到了後頭靠在他身後補眠。這兩天他精神氣不足，心煩氣躁的，夜裏都睡不安穩。
    他打算要帶他去拜訪一趟他曾與遷暮結識的那座山頭與那顆老木。他相信他會喜歡。
    那裏很美，也很寧靜，一草一木都仿佛能夠安撫人心。
    他記憶中的那棵老木，主幹雖已枯萎，邊上卻有一棵幼生的小樹，緩慢的生長著。
    雖已長了千年，卻仍舊年幼，怎麼也長不開，無法像遷暮所期待的那樣枝繁葉茂。
    歸其根源，是尚且年幼的樹精離開了生養之地跑去了遠方，所以它的身體總是很不好。
    樹精原本並不能離開自己本體太久、太遠。尤其是向它們這般成為了山頭的主人，肩膀上更是有了責任。
    因而原來那樹精老爺爺總是和藹的笑稱自己腿腳不便，總也停留原地從不遠離。
    彼時那隻大妖坐在樹杈上晃著腿，懶懶散散的依靠著樹木的主幹，漫不經心的撥弄四周的葉子。
    這家夥懶得厲害，僅僅為了變出蛇尾方便的緣故，連鞋子都不穿，像個史前人類似的光著腳到處跑，好幾次都有傷到了自己。
    少昊每次替他包紮，繃帶纏上他潔白的腳踝繞了一圈又一圈，勸他穿上他給他帶的鞋，他卻總是不理不睬。
    直到過了很久以後，他才聽話的穿上了鞋，眼神冷冷的，卻再也不願意變出自己的蛇尾。少昊問他，他也不說話，隻默默的看著天際，一點都看不清他在想些什麼。
    少昊隻好對自己說，遷暮總是這個模樣的，有時候冷淡起來，看著你時都仿佛不在看你。
    最初的時候見他，少昊在樹下等著他跳下來。
    後來玩熟了，大妖嫌麻煩，直接長長的蛇尾一卷把少昊也帶上樹去，同他並排坐著。或聊天或安睡。
    年邁的老樹精用自己張開的枝條支撐著他們，打著他自己的瞌睡。他發出呼呼的呼吸聲，像極了林間的風響。
    陽光從他的枝葉中偷偷漏出，金色的原點點點落在地上。
    而他們兩個就這麼安心的在長輩的溫柔裏依偎著安睡，好像漫長的時光中終於可以有了一份歸屬。
    老樹精輕言細語，讓大妖撥弄樹枝的手動作輕一些，別折騰斷了枝葉。雖然那隻是末梢枝椏，折傷了卻也是會疼的。
    大妖不知所謂的笑著，笑起來轉而去抓他長長垂下的白胡子。
    他是老樹精養大的孩子。
    老樹精是他的宿主，對妖怪來說，便猶如雙親。
    妖的契約總是堅如磐石，人類尚有背叛，他們卻會不離不棄。
    少昊也很尊敬他。老樹精不但養大了遷暮，也是頭一個將他也當做孩子照顧的人，關切著，疼愛著。
    大妖對人類世界的好奇心超乎少昊的想象。
    遷暮問少昊，人是什麼，和妖有什麼區別；家又是什麼，是不是有了親人便有了家。
    對於這些難以界定描述的問題，少昊很多都答不上來。
    或者說，當時的他還不夠成熟，完全不像現在這般嘴皮子隨意動動就能舌綻蓮花。結果就是連能敷衍大妖、讓他寬心的答案都給不了。
    那時的他一直都不能完全的弄明白大妖的想法。他雖然心思單純，卻也有自己龐大的心理世界。他隻能隱隱的弄明白他想弄清人類的思維，並模仿人類的生活。
    大妖有一陣子很想撫養一個孩子，說想要體驗老樹精體驗過的生活與感覺。他問少昊，怎樣可以要一個孩子，少昊想了半天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在大妖的觀念裏，連雌雄都未有區別。他聽著老樹精鸛鳥送子的故事長大，離事實的真相還有好遠好遠。
    聽著少昊混亂的解釋，他也變得非常的混亂。
    “就是……就是……%……%&”
    “所以說……一個人不能生咯……”
    “……”
    “……再找一條蛇來就可以了？”
    “……”少昊掙紮了半天，違心的說了一個不字。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希望遷暮和哪個妖精生個孩子。
    “那你呢……你能生麼……”
    “我%……￥%……”
    “你也不能嘛……那我還是等鸛鳥送給我吧。”
    結果少昊悶了半天，吐槽一般的告訴他，與其等鳥來送孩子，通過掏鳥蛋的途徑得到孩子的可能性還更大一些。
    大妖眨眨眼，似懂非懂，卻一臉興奮。
    於是，這件事並沒有不了了之。
    遷暮興奮結果就是讓少昊陪他上了好幾百次的樹，少昊總也不能拒絕他的笑容，他的純真中往往都帶著誘惑的毒，好比那甜甜的毒果子。
    而這百來回上樹的目的就為了滿足大妖“趁鳥爸爸鳥媽媽離巢時看看那些毛絨絨的小雛鳥”的念想。
    大妖很喜歡這些毛絨絨胖乎乎的雛鳥，還很莫名的抓了好多的魚帶給它們當禮物，無奈幼鳥不吃魚，就算吃，這些小雛鳥也會給他抓的大魚給噎死。它們需要鳥媽媽和鳥爸爸們替它們咀嚼碎了喂給它們。
    少昊看著他沒有生活常識的脫線很無奈，不過覺得晚上有烤魚吃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而且私心來說，他個人非常非常的喜歡鳥。
    再後來，大妖還真不知從哪兒撿回了一個孩子來，滿足了他長久以來的願望。
    那年冬天快到的時候，大妖逮到一隻快凍僵的小鳥妖，本來想吃掉，卻鬼使神差的留了下來，想著把它養大算了。
    他自己沒有體溫，便甩給少昊去把小鳥給暖熱了。也正好少昊是個愛鳥人士，二話不說的照辦了。
    也算他理解正常，放在別的妖怪手裏，估計會直接把暖熱了和烤熟了劃等。
    結果那年冬天，因為撿著個孩子的興奮勁兒，大妖連每年必備的冬眠都省去了。困困頓頓，卻硬是倚著少昊不合眼，而懷裏，摟著那隻幼年的小鳥，暖呼呼的。
    雖然有些傷身體，不過並無大礙。
    況且，少昊是不會讓他凍僵的。
    少昊其實並不喜歡觸碰他冰涼涼的身子，可他難受了，他自然要管。在他眼裏，他的事便是自己的事。他倆如親似友，不分彼此。
    撿到小鳥的那年是大妖第一回去少昊住的地方、而沒有在自己的山頭過冬。少昊在屋子裏起了爐子，把整個房間都燒得暖暖的，好似春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