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扯了一番皮才歇下，少昊還是沒有去碰堇兒的琴，他說有些生疏了。
    “且這琴是識人的。神木化成，終有靈氣，有其自身意識也不奇怪……你倒可同它結個誓約，使它在你有生之年不易主不離棄……我實在是真心覺著，堇兒這般技藝，怎麼聽都甚是滿意。它跟著你是最好的了。”
    堇兒剛承他誇讚，又聽他說，“待回頭我送你副護甲的東西，莫要傷了手指。”
    堇兒呆了半響，謝過了。
    他心想，這少昊又不是女人，怎麼會有這玩意兒。
    那東西女人才喜歡戴，因為細皮嫩肉的，所以才護著。
    他手指雖然也細長好看，卻同那些女子的柔軟是截然不同的。
    少昊說完大家便也準備散了。
    臨了出門的時候，少昊把本想留下照看寒攸的書繁一道拖走了，還苦口婆心的教育了一頓“小孩子作息要規律”以及“多吃多睡身體好。”喊他睡午覺去，其中還夾雜了點屁話，念叨他不會彈琴不懂音韻，甚是可惜。
    就是說他手笨且不夠風雅唄。不過書繁倒也不鬱悶。從小到大家裏也就隻顧著讓他讀書了，樂趣乏乏。再讓他多學些東西，隻怕是連玩樂逍遙的時間都沒有了。
    過了一會兒，少昊又自言自語的說，雖然他很喜歡箏的音色，因為覺得箏的聲音比較清越，可箏是女人彈的玩意兒，男人還是得會彈琴。接著他又絮絮叨叨了一番，說到後來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東西。
    書繁曉得他一整天神經都有些不對勁，也不理會他的紊亂。隻點頭稱是應和著。然後便被少昊送回了房間，被趕去和墨白一起去睡午覺。
    少昊點了檀香助他二人安神，小香爐圓圓滾滾的非常討巧。
    待到看著兩個孩子安穩的窩一塊兒睡著了，他才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門內，墨白大大咧咧的舒展著白龍的身形，靜靜的環繞在書繁身旁，尾巴上帶著縷縷墨痕青花。
    少昊輕笑，掩上房門走了。
    回自個兒房裏翻箱倒櫃了折騰了一會兒，取出了答應送堇兒的古箏指甲來，他便晃去了堇兒房裏。
    寒煙雖不情願，不過也知道少昊動動手指就能把他趕出去，最終還是不清不願但又識相的起身跑了。跑去找他弟。
    堇兒有些驚訝少昊過來的這般急，卻見少昊伸手讓他接東西。
    少昊笑眯眯的把甲片放在了他手心上，便收回了手看他。
    堇兒低頭看手掌上托著的護甲，居然非常的漂亮。
    這副護甲做的甚是精巧，還排列好了插在一小片木板上。並不算厚，卻非常的堅韌，白中透著點綠，綠中又帶著點點藍光。
    這個…是……蛇鱗。
    堇兒驚愕的抬眼看少昊，見他神色中幾分淡然又幾分黯然。本想證實的話也憋了回去。
    少昊垂下眼簾，嘴角微微笑，“多年未曾拂琴，既然用不到了，便送了你吧。”
    他伸出手來，將堇兒的手掌合攏，眼神裏頗為真誠。
    “……”堇兒沉默半響，收下了。隻是用不用倒是另一碼事兒了，估計除非少昊又去他房裏聽琴，他平時也不會拿出來用。
    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當真舍得？”
    “有什麼舍不得的。”少昊笑得倒是坦然，“我連他送我的琴都弄壞了……這副指片留著，徒留遺憾罷了。”
    他其實到還記得，那年為他造琴，大妖爬上樹去扒皮折枝時的興奮勁兒，老樹精給他氣得半死不活哀歎連連，卻還是由得他慢慢刨出了個琴身來。靈木製成的琴身木質細密極了，木紋也非常的漂亮……大妖當了一回兒木匠，笑容得意洋洋。
    之後大妖取了自己的發替它布了弦。成為弦的發凝結了他的靈力，怎麼都不會扯斷，並且散著淡淡的、柔和的光。
    撥動間，琴音低婉溫柔。一如林中風響般祥和。
    每少昊撫琴，他便聽音。卻總是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後來有次見他撫琴時割傷了手指。大妖懊悔弦太堅韌，便扒了身上幾片大小合適的鱗片為他做了一副指片來。
    很疼吧。應該。
    少昊心想。卻看著大妖獻寶的高興樣子，心疼的收了下來。
    再後來，蛇死了。於是他神神經經的碎了琴……卻舍不得這些漂亮的鱗片。
    想來……他那時真暴躁……
    通常，沒能力的人才會暴躁。
    又走神了。
    回憶是老人愛做的事。少昊心想。他果然已經是無藥可救了。
    明明記不清……所以一直回憶……一直自傷。
    “你很難過麼？不然我再撫上一曲？”堇兒等他神遊回來，開口詢問他。
    卻見少昊搖頭，“若真能解我憂，剛才你彈琴的時候便解了。”
    聽的堇兒略帶歉意，慚愧道，“那怕是我功力不夠了。”
    少昊笑笑，“這倒不是你的問題。隻是我心境太亂的緣故罷了。”他自顧自找了個地兒坐了下來，大有準備要待一陣子的架勢，“堇兒，我今兒個是來找你聊聊的。”
    堇兒便知道，少昊又亂了。需要來找他紓解情緒，這情況可不樂觀，也不多見。
    不過他和堇兒確實談過不少東西，他許多不曾說開的秘密，唯獨堇兒是知道的，也替他守著秘密。
    這倒不是存在奸情什麼的，隻是，合適而已。
    堇兒應了一聲，伸手拿過桌上茶具開始斟茶，“請。”
    他和少昊都是明白人，便直入重點。
    少昊今兒個心情不好，凡事依他便是。
    少昊答他明日要同書繁坦白。他既不可能全盤托出，卻又尚未決定該說哪些、又如何布置安排。
    堇兒聽他大概說了一些，偶爾插上一倆句，給些意見，同他小做討論。
    其實少昊心裏是有底的，隻不過他多少有些害怕，才來找他的。
    堇兒想，或許稍微能給他些信心罷了。
    其實他倆，這般倒也是習慣了。少昊有困惑時會來找他，他身體不適卻又不想告訴寒煙的時候少昊亦會私下來幫他。
    總得來說，私交並不差。
    少昊也挺看重他。他心思細密，考量周到，善於疏通人心又能給予意見。最重要的是，他知分寸，又慎言，少昊自然信得過。
    既然信得過他，談吐之間自然用不著有多少顧忌。
    不過，堇兒確實也比較會說話。
    今兒個也是這般，少昊初時卻有些鬱悶，然而說到後來，居然倒是笑了，還一副挺高興的模樣。
    他在他屋裏待了整整一個下午，便等同於硬生生的把寒煙逼在寒攸房裏沒出息的窩了一個下午。
    寒煙事後還被堇兒嫌沒出息管教了一頓。
    少昊聽聞也隻笑話他。
    有堇兒多多少少的開導了一下午，少昊神清氣爽了不少，加上晚上又服了安神補氣的清露，終於安安穩穩的睡實了。
    夢裏百花雀靈跑了進來啄了他腦袋，鳴聲清脆婉轉。
    他愛鳥成癡，高興的不行。
    於是早上起來便心情愉悅萬分。
    百花雀靈，這倒是個好兆頭。能收下就好了。
    他愉悅的吃了早餐，愉悅的把人都趕跑了就放了寒攸一個人休息——他身體剛好一些，傷不起——而其他人都給他使喚出去幹苦力去了，當然，除了堇兒，他隻消陪著看著，動手不用。
    接著剩下來的就是介於愉悅與不愉悅之間的事了。
    想到書繁，少昊氣虛了半響，振作好精神，準備履行昨日對他的諾言帶他回家。
    於是他拉來白虎在旁靜候。他瞅著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人，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
    未及弱冠啊未及弱冠……他是怎麼看的都覺得柔弱卻又喜歡……明明不是幼鳥……
    少昊的語氣裏幾乎要洋溢著喜悅了，“我去和他們說，讓你跟著我好好修煉。得了道，好脫離這輪回苦海……”
    書繁並不懂為什麼少昊這麼的執著於此又小心翼翼。不過也不辜負他的好意，順從的點了點頭。
    少昊看他這般乖巧溫順，更加溫和的問他道，“坐白虎去可以麼。”
    “哎？很急嗎。”書繁有些詫異。
    “也不是。……隻是，讓它馱著你騰雲，不好嗎？”
    “當然好。”
    “那就這麼決定了……嗯……額……我今兒個確實有些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