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還記得，那一年自己抬起尚且年幼的臉，看見繈褓中那個小小的人，白嫩的皮膚仿若父親房中那塊上好的羊脂白玉。忍不住伸出手在那肉嘟嘟的臉頰上撫過，那小人揚起粉嫩的小手抓住曹丕的手指，咯咯的笑彎了那雙明亮如點漆的眼睛。
    曹丕還記得，那一年弟弟咿呀學語。錦袍裏的小人笑得宛如豔陽，揚起雙臂，奶聲奶氣的道一句：“哥哥，抱~”
    曹丕還記得，那一年弟弟蹣跚學步。那個小小的人總是拉著他的衣袖抬起一張漂亮的小臉，搖搖晃晃的跟在他的身後。
    曹丕忽然覺得如水的夜裏有一絲入骨的冷，油燈的火焰明明滅滅，火光晃得眼前有些眩暈，思緒裏的想念一瞬間煙消雲散。
    出征前曹植大醉的消息傳來時，曹丕竟沒有想象中的喜悅。他透過窗格，瞥見一隅的藍天，偶爾幾隻飛鳥掠過，天高任其飛。自己卻終不似那鳥，欲展翅，要先學會蟄伏。畢竟不是南燕，何以雙飛？
    曹丕悵然。
    他清晰的記得，曹操欲派曹丕帶兵出征時，自己難以壓抑的怒火。嫉妒與憤恨蔓延滋生成帶刺的荊棘，緊緊纏住四肢讓他動彈不得。
    所有的希望都給你，所有的欣賞都給你。曹丕冷冷的看著弟弟粉雕玉琢般俊美的臉，但你能擔得起這片廣袤的山河麼？
    他素知弟弟愛酒，愛酒如癡。
    那天他帶著兩壇好酒出現在曹植麵前時，他明顯看到那人眼中難以掩飾的驚詫和喜悅。他的出現顯然出乎曹植的意料，有些手足無措的喚人準備菜食。
    雖然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笑的無拘無束，但分明還是小時候的樣子，一見到哥哥，就連眉眼都含笑。
    “近來得來了兩壇佳釀，念及三弟愛酒，特為三弟送來。”
    “我去吩咐準備些吃食。”
    “不必了，府上還有事。”
    曹丕話音落，曹植眼中閃爍的光點瞬時黯淡，眼睫下的陰影遮住了光，卻遮不住落寞。
    “很久沒有和二哥一起喝酒了……”曹植笑笑，那麼真實，那麼淒涼。
    “改日定與三弟大醉一場。”曹丕也笑，笑得圓潤笑得敷衍，如一張假分不清真假道不出感情。
    那夜曹植醉了，獨飲的寂寞，他們都懂。
    一醉，換得父親極度的失望。
    建安二十二年，曹丕被立為王世子。
    “很久沒有和二哥一起喝酒了……”
    那時，他想到的隻是曹植那個落寞的笑。
    記得那時他們都還年少，家國天下拱手相送也抵不過手足情深。
    曹植愛酒成癡，曹丕就陪他一醉方休。醉眼裏觥杯相碰，酒香四溢，醉的是人還是酒？笑容在唇邊化開，似天邊彩雲，醉裏一夢，枕下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