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我第一次瞥見，你表麵的美麗。你內裏的破碎。
    也是第一次，有人將我的目光從自己微不足道的痛苦中引向別處。
    你有一種足以撼動別人的溫柔。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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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那時說。一切都會好的。如果還是覺得難過。那可能是我們還沒有長大。
    這些年我過的不好不壞。或者說，時好時壞。
    每一次她拋出一丁點的好意。我都會樂不可支的回去。
    高二的假期。跟她回蘭州省親。本來在前一晚已經有爭吵。第二天。她的同學聚會。我覺得作為女兒我應該給她作足麵子。我本來就不是愛熱鬧愛陌生人愛應酬的人。但在那種情況之下。我去了。
    她喝醉了酒。撒酒瘋。當著眾人的麵打我。以及罵我混蛋。醒了之後她說她什麼都不記得。
    但我想。酒後總是吐真言的。她從來都打心裏看不上我。三番兩次這樣，真的讓人很心寒。
    我當時坐在KTV一個空包廂。依然是給我爸打電話。這個一直寡言的男人。我直到現在有的時候，跟他說話的時候還是會臉紅。我一直固執的認為，我跟他算不上熟悉。但是每一次的每一次。當我被扔下了的時候，都是他在。
    從小到大我媽不知道在我麵前說了他多少壞話。有的時候聽到我說他好，她還會生氣。他說，爽爽，有的事情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他極少說我媽什麼。他說，你別總跟你媽吵。
    大一的時候。我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周圍一個曾經認識的人都沒有。軍訓。又熱又累。期間居然停水了。我給她打電話。說著說著抑製不住哭了。她笑了。說你哭什麼呀，有什麼可哭的啊。
    她是從小到大，即使打我都不許我哭的人。她從來都看不上我，也看不上我的淚水。
    當時我坐在KTV一個空包廂給我爸爸打電話。他聽到我哭，在電話那頭，我能明顯感覺到他慌了。他說別哭，別哭，有話好好說。
    這個世界上，也許也有別人，會為我的淚水心疼，比如說你，子君。可是他是唯一一個會為了我的淚水感到驚慌失措的人。我想起他的反應。每次他都慌亂地跟我說，你別哭，別哭。
    打完電話，決定回北京。她進了包廂，滿身酒氣，我如同看見惡魔。
    混蛋，你走了就別再回來。
    好的，我再也不想回來。
    地理課展示的地圖上，蘭州是個長條的圖案。它依著黃河的流勢而建。
    我一個人坐出租車。從市裏到西固。車在濱河大道上駛過，黃河的卷著黑泥的水奔騰著，奔騰著，像一條淌著膿的巨大的瘡疤。
    不知道有多長。
    那次我跟你說。我不會再理她。像每一次我說的那樣。
    我總是食言。我想那種驅使我食言的東西，是潛伏在每個人生命最初的一種衝動。我們永遠在尋找。一份真正純粹的愛。你知道無論如何它都會在那兒。
    我總是撞了南牆也不死心。我總是在期待。
    就像是《挪威的森林》裏綠子說的一段話：
    “總是介於‘不充分’和‘完全不夠’之間吧。我總是感到饑渴，真想拚著勁的得到一次愛，哪怕僅僅一次也好——直到讓我說可以了，肚子飽飽的了，多謝您的款待。一次就行，隻消一次，然而他們竟一次都沒滿足過我。剛一撒嬌，就給掄到一邊去……”
    是我要求的太多了麼。子君。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人有責任有義務愛我的。是我要求的太多了。可是這世界上有多少人跟綠子、跟我的感受是一樣的呢。
    或者你要告訴我，這就是你表達愛的方式麼，親人。為什麼你覺得冷嘲熱諷會是愛呢，為什麼你覺得，為什麼你覺得總是做出一副嚴厲的樣子來威嚇我們會是愛呢，為什麼你覺得拳腳是愛，為什麼你覺得白眼是愛。為什麼這些與愛是相反方向的東西，你都覺得他們是愛。
    當我們做錯了事，明明已經感到很迷茫很沮喪的時候，更好的情況不是有人在旁邊鼓勵我們安慰我們嗎。而你們多半時間卻是嚴厲地責打。我們沒有改正錯誤的溫暖的力量。我們隻是越來越對這個稍有不慎就會犯錯的世界感到恐懼害怕失望。
    當我有夢想的時候，雖然很想追逐卻很彷徨的時候，更好地情況是不是因該有人幫我們理性的分析實力，鼓勵我們勇往直前嗎。而你們多半時間是不屑的告訴我們，就你這樣的不行。你就老老實實地做一個平常人，給我好好考個大學就好了。
    是誰在我們小時候，對這個世界和周圍的人都懷有善意的時候，兜頭澆了我們一盆又一盆的冷水。當我們覺得吃虧是福，隻會對別人好，不計較得失的時候，是你們簡單粗暴地告訴我們，不能讓別人占了便宜，寧可我負天下人。是誰在教會我們自私的同時又埋怨我們自私的？
    《與神對話》之中有這樣一段話：“然而假如你知道你是誰，知道你是神創造的生命中最美好，最非凡，最優秀的，那麼你將不會怕，因為誰能夠拒絕如此美妙的人呢？甚至連神也無法在這樣的生命中找出缺點。”
    “可你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以為你非常卑微。美好如你，這種認為自己微不足道的觀念是從哪裏來的呢？它來自那些你最為重視的人。也就是你的父親和母親。”
    “他們是最愛你的人。他們怎麼會對你說謊呢？可是難道他們不曾對你橫挑鼻子豎挑眼嗎？難道他們不曾讓你乖乖待著別多嘴嗎？難道他們不曾在你最興高采烈的時候潑你涼水嗎？難道他們不曾迫使你放棄那些你最大膽的想象嗎？”
    ……
    “正是你的父母讓你認識到愛是有條件的。”
    子君。讓我整理下思路。
    其實父母也都是普通人。他們也有他們的限製。
    我今日所說的種種，並不是譴責，或者抱怨他們。隻是實事求是。
    父母，“在你的宇宙裏無疑是神。”所以我們的很多負麵的情緒，其實是源自他們。不安，自卑，暴躁，自私。
    我們要做的事是應當盡量地避免來自他們的負麵影響。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完美無缺的愛。即使那個具象的人沒有出現。但也要相信，神明和這個世界都是愛你的。相信自己，做自己深信不疑的事情，不因為他們的冷言冷語而放棄什麼。
    我會越來越好。謝謝你，子君。
    你教會我，對美麗的食物抱有欣賞得態度。你教會我，注意別人的痛苦。其實你在我的青春裏一直作為一種意象。我的小母親。
    你溫柔，善意，對苦難從容。
    那是你表麵的美麗，那不是你內裏的破碎。
    就像美麗的冰紋一般，裂而不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