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海紛爭 第六十章 月若雨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9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是夜,月光怡人,朦朧黯淡。
我走出船艙,月光透過帆布,籠罩了船隻。甲板上一片銀白色,微微左右搖晃,船頭略有些起伏,以顯示正在前進著。
桅杆下,我解了繩索,打開鐵鏈。
鬆浦雨希是吧?
是張雨希!記住了仇人的兒子!
無所謂,張雨希,我們之前見過。
我知道,泉州。
不,是湖州。
雨希轉頭狐疑地看著我。
那個天下大亂的世界裏,我遇到一個到處哭著找哥哥的小芽兒,她有一雙和你一樣的眼睛。
你?你怎麼知道...你是,怎麼是你,你就是那個...給我吃菱的......
......
那年,新皇帝登基。但沒像照慣例那樣大赦天下,整個大明上下反而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沒多久,北方瓦剌軍作亂。鐵騎越關,燒殺打劫,掠人帶口,烽火連城。為救邊境,朝廷提稅。方興未艾的富庶東南則成了重稅區。次年,江浙某地帶頭抗稅。繼而幾成連縱之勢,不可抗逆。商不可互市,民走家流離。
於是東南大亂,南北皆戰。
就在那年流水漣漪,春蠶吐絲之際。村長李登領著李修,四哥我和陳東來到湖州收購絲綢。從小,每次外出,村長或者先生都會帶上我們,不過從不告訴我們目的,或者僅僅是想把我們帶在身邊。但這次即使是年幼的我們也看得明白,村長絕對令有目的。他是來見一個人。
在那個亂世的街頭,在我們住的地方隔壁一條落著細雨的小弄堂裏,我遇見了一個不停哭泣的小女孩。
我拿出隨身正在啃著的水菱,那個小女孩接過老菱,還是從早上哭到了晚上。終於餓得哭不動了。她抬起瑩閃閃得淚眼,羊角辮上還帶著水,拿起水菱咬了一口。
這麼硬?怎麼能吃啊,你的牙是鐵的吧!
我看著她,便跑開了。
後來,那個小男孩拿了冰糖葫蘆跑到我麵前。雨希坐下來仰望著月亮微微一笑接過說道。
你為什麼哭呀?他摸著頭問我。
我的哥哥不見了。
你哥哥去哪了?
哥哥被強盜掠走了。
我一聲不吭地看著雨希吃冰糖葫蘆好久。
那以後我做你哥哥,行嗎?
這時雨希手中的冰糖葫蘆已經吃完了,她毫不介意地把手中隻剩下的竹簽又交還到我手裏。雨希剛想回答我,但她又想起來剛才未完的事,於是便接著開始哭。
哈哈哈...雨希想到這,麵帶笑容。
後來,你又給我買了一串回來,安慰我不要哭,一直陪我到離開,對吧。
嗯。
雨希想了想,又轉頭看著我說,那後來呢,莫飛?
後來四哥就被揍了。
為什麼?
因為我拿了村長的錢給你買的冰糖葫蘆。村長揪著問四哥,四哥不說。村長就把四哥拍了一頓。
好呀,你嫁禍給他呀。
不,村長揍完四哥之後,四哥又開始覺得自己冤枉,又把我招了出來。於是村長又把他揍了一頓,說你們四人是兄弟,你怎麼能出賣自己的兄弟呢,更該打。
噗,倒黴的四哥,那再後來呢?
再後來,你就被帶走了。
哦,對...雨希輕聲應道。
那是我第一次去湖州,商市大亂,滿目凋零。
街上官差衙役提刀,到處橫行捉人。抗稅商戶們組織隊伍,拿木板,槳櫓在街市,市場,茶樓到處可見抵抗的身影。
幾年後,事情漸漸平息下來。
自從雙嶼開市後,每年我們都隨村長來這裏收購上等湖州絲綢。再後來,我們漸漸長大。足以獨當一麵,不再需有村長領路。我每次去湖州,都會去那個弄堂。可是再也沒有見到過你,也再也沒見過那個人。我也曾問過村長,都沒有得到答案。但是我永遠記得那雙眼睛,直到今年,在泉州,你斬殺大良兄弟的時候,我又見到了那雙我永遠都忘不了的眼睛。
雨希盤膝打了個寒顫,微微抿嘴。我撇頭,月光落在她微微飄動的長發,她抬起睫毛說道。
替我謝謝那個送我冰糖葫蘆的哥哥,莫飛。
嗯,他一定會知道。
把雨希領去日本的那個人,正是那天村長在燭影中會麵的那個人,鬆浦隆信。
那時的鬆浦隆信未到弱冠之年,鬆浦家的家督還是鬆浦隆信的父親。兩年前,鬆浦家結識了一位初到日本的中國人,張滄水。很快,鬆浦隆信發覺此人學識廣博,胸懷城府。經棋書畫,無所不長。尤其是他的書畫,當世之時,博冠天下,歎為觀止。不多久,鬆浦隆信便已對這位滄水先生崇拜之至,曾寫下願做滄水門下狗。後來鬆浦隆信做了鬆浦家的家督,他便把滄水先生和他的隨從們永遠地奉為賓上之客。鬆浦漸漸開始了解這個異鄉客,也愈發地發現此人非常不簡單。而張滄水亦開始信任鬆浦隆信,他需要借助鬆浦氏的勢力,並對鬆浦隆信囑以重托。
可是,為什麼你說我父親是殺害你親人的禍首?
你真的不知道?
他早年出海,我幾乎從沒見過他。相信我吧,對於他,知道得比你還少。
我和哥哥本是永嘉張氏,浙閩大戶。那年我四歲,海防不寧,海盜屠城。全城幾乎隻剩下了五分之一的人口,我的雙親卻不在其中。大我六歲的哥哥帶著我逃跑,我們隨著少數幸存者的足跡一直跑到城外五楓林中。但還是遇上了強盜們,混亂中,哥哥還是被強盜們抓去了。在我絕望無助的時候,一個路過的日本年輕人把我帶走了,後來又帶去了日本,並且把我過繼給了他的老師做幹女兒。長大後,我無數次問他們,終於得知那場屠殺的製造者,那夥眾勢浩大的江洋大盜們,他們的首領,叫莫平。
幾天前,我在屏風後偷偷聽得亞父,元讚師傅和哥哥的交談,說那人的兒子正在日本,就是你,莫飛。
他真的做過這種事,指使海盜屠城?
雨希看了看我,見我神色微怒,欲言又止。
不必介意,我搶道,除了姓氏,他沒給過我任何東西,我也不在乎他生死,他所為,亦與我無關。
......雨希抱膝,靜靜無語。我把隨身的棉衣披給了她。
天空中,淡雲捂月;海麵上,水天一色,魚躍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