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水漫過一個世界的時候，你也許能體會到那種刻骨的淒涼。辛苦了整整一年的阿昶，看著洪水衝垮了他的家園，他不禁坐在地上，手掐著土地，嚎啕大哭。
    這是神庚二年的夏季，去年收成極好，阿昶信心滿滿，認為一切都如此安穩，一家人和樂融融，就是粗茶淡飯也感覺特別香。
    那年的洪水，毀掉他所有的意念。他的心又一次落到了崩潰的邊緣。所謂的農民，隻是靠天吃飯的最最弱小的人而已。
    當那邊鄰村的人大喊著不好啦不好啦，河堤垮了，快逃啊！他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等大水像是巨龍一樣，包天並地地席卷過來的時候，他甚至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前些日子下了大暴雨，漁人神色慌張，要他把趁早把米都搬走，阿昶隻是覺得在下雨天做這樣的事情，實在是累人，因此並未作出太大的努力。結果大水一來，甚至把他搬到高地的米都衝走了。
    家裏搶出了幾十錢細碎銀子，這就算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屋子毀了，糧食沒了，好在他還是自耕農，家裏有十畝良田。洪水退去，還能過得去。但是那些連地都沒有的農戶，耕作的糧食全都毀了，他們還不起租種的糧食，要不就餓死，要不就會淪為貴族的奴仆。
    阿昶沒有想到的是，洪水過後，更大的災難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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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很快得知了這個消息，醍醐岑孝提議賑災，卻遭到了頑固派的反對。因為那是他們絕佳的機會，天降災異，那就是對女王正統性最大的懷疑。
    “天的災難是給天子的警告，天子動怒於天，那麼我們隻能默默去承擔天的責罰，萬萬不可違背天的旨意。”頑固派雖然一時被鎮壓，但是很快他們又抬起頭來，況且迷信的古人在災難來臨時通常都是消極態度，因為這是天的懲罰，他們隻會默默忍受。
    “荒謬！實在是荒謬！”岑孝在臨政院內大罵，“百姓哭聲震天，他們卻拿別人的痛苦當做撈取政治利益的資本，實在是太可惡了。”
    “這些人搬弄是非的功夫與日俱增。”如今位列臨政院二把手的河朔維德說道。
    “漫天的大水毀掉人們的家園。朝廷卻還在這裏坐觀人的生死，這樣的朝廷才是違背天的旨意的朝廷。”岑孝說完，立刻起草了一份奏章，上書“救民困厄疏”，這封奏章言辭切切，急迫異常，又不失安定，文采舞動，令後代敬仰。【注：今天的神禦國高二語文課本收錄了這封奏疏】
    即便是他的政敵看到了，也不得不長歎一聲，要和此人作對，得折壽十年。
    但是既然是一次好機會，政敵不論如何也會抓住這個偉大的機會。
    第二天的朝會上，爆發了激烈的口水戰。這次朝會的重要性和裏程碑式的意義，被原原本本記錄在曆史書上。
    當時有頑固派大臣元義勇站出來提出：“女人執政，臣等從來沒有聽說過，請問憑借著什麼原因，憑借什麼安定國家，憑借什麼大道理，憑借什麼是政治清明。”【《皇禦史紀典•世宗實錄》：“女主當政，臣等未聞，籍何以故，籍何以安，籍何以道，籍何以明？”】
    女王隻是輕蔑的一笑：“先帝不是皇帝嗎？”【原文：“先帝非帝耶？”】
    “臣惶恐”大臣們說道。
    “先帝的賢明，好比日月相互合並，能照映白雪，能給天地提供典範。先帝留下詔書冊立我為太子，公布天下，朕倒要問一問，愛卿是憑借什麼詢問我的正統性，又是憑借什麼大道理，憑什麼心安理得呢？”【原文：“先帝其明，並日月，昭白雪，鑒乾坤，先帝之遺詔書，示之天下，朕欲問，卿，籍何以詢，籍何以問，籍何以道，籍何以安？”】
    反對派的另一位大臣說：“臣以為，女人稱王的原因，雖然先帝是之前說過了的，但是各位大臣並沒有一致承認，儒家經典也沒有許可這麼做，貴族勳親沒有一致給予上表恭賀，宗親元老沒有在登基的時候給過陛下贈物表示支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恐怕會動搖我萬世不能更動改變的建國基石啊。”【原文：“臣以為，女王之由，先王雖嚐說，然諸臣未準行，經典未許可，勳親未附書，宗族未饋贈，前後無例，千古無人，恐傾移我萬世不可更動之經國磐石。”】
    “可惡啊！”女王突然說道，“借著陳規又仗著自己是貴族，說的好像是這麼一回事，但是言辭混論，完全沒有章法。法家說：不期修古，不法常可。因此，時事改變了就應該要準備變革。香草和臭草能放在一個容器裏嗎？”【原文：“惡哉！籍舊假貴，如倫如理，辭旨張亂，全無道法，法曰：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以由，事異則備變，薰蕕可同器哉？”】
    “天倫大道，倫常綱紀是這樣，微臣隻是散布綱常倫理，帶頭執法罷了，當然算是香草。”他這麼一說，意思是女王是臭草。【原文：“天倫行綱，臣布綱執法，以芳以蓀。”】
    女王大吼一聲：“放肆！”【原文：“莫禮！”】
    頑固派的大臣們又吼回去：“毋作！”，所謂的“毋作”是極為危險的一個信號，意思是不準你做出違背規矩的事情來。
    這些人幾乎是不怕造反的。
    女王稍稍緩和顏色：“朕有話說，眾卿家，先帝崩殂前對我說‘君臨天下，那麼就會光明（注：這句話是雙關語，原文是君臨天下而察，察有檢查，察覺的意思也有光明的意思）。’他為什麼這麼對我說呢？”【原文：“朕有以言，眾卿，先帝遺語，君臨天下而察，製何以言斯？”】
    岑孝接著女王的話茬說：“大概是說君主向來都是賢明如同太陽，光潔如同星辰，治理國家則天下安定，接受意見則天下太平。”【原文：“蓋雲君向來明如昭日，皎若星辰，垂拱而天下安，納言而天下察。”】
    “恐怕不是這樣，愛卿的話有過失。”【原文：“恐不意此，卿語過。”】
    醍醐岑孝笑笑說：“是”【原文：“唯。”】
    “如果君主做事，不從諫如流而就不會有光明的太陽。朕憑借什麼才成為了君主？憑借著仁心義心，憑借著道德和禮儀，憑借著正義和光明，憑借著先帝一封詔書和想要學習三皇五帝的決心！”【原文：“非君臨製，不察納善告而無白日，朕籍何？籍仁附義，籍德附禮，籍察附明，籍先王之詔而附五帝之行。”】
    話說到這個份上，其他的大臣都噤若寒蟬，不過又有質疑的聲音出現，有人舉出今年的災異事件。【原文：有陳災異而恐天罰者。】
    女王顯得義正詞嚴：“災異的事情年年都可能發生，先帝在時，開國皇帝在時，都有過災異的事件，難道他們不是被世人承認的真命天子嗎？”【原文：災異常有，先帝，先大祖時亦有，其非天子耶？】
    下麵的大臣啞然無語。
    “災異事件是上天給我們一個施展仁政的機會，而不是天懷疑朕。你們都是言語上的大儒，但是卻不是行動上的儒者。”【原文：災乃天賜仁機，非天欲易朕。卿等口上儒也，非真儒也。】
    一席話說得所有人拜服無比，大臣們紛紛說：“伏唯”“伏唯我王。”
    有人感到整個朝堂都一邊倒了，預感自己已經沒有活路，隻好說：“伏唯伏唯，臣過，請誅。”
    請求賜死。
    賜死？女王心中不免一笑，說道：“不必如此，朕執政，要接受各方的意見，以一家之言治國，是很難治理好國家的。”【原文：“未便，朕用事，從四方言，一家者，難矣哉！”】
    一句話說的反對派的大臣都不禁心旌蕩漾起來，連連說：“吾王聖明，吾王萬年無期，萬年無期！”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女王登極改元神庚。神庚二年，楓之禦等處大水，淹沒良田無算，死兩千餘人，傷及民眾上萬戶。每家各賜細絹三匹，素絹一匹，發為賑濟。
    岑孝籲了一口氣，這場仗，贏得太僥幸，如果不斬草除根，這些反對派大臣說不定會複起。
    既然陛下不願意做這個惡人，就由我來做吧。
    岑孝歎了口氣，寫了幾個人的名字，這些人包括那個在朝堂上大言不慚的元義勇，難逃一死。
    這，就是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