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春華 第十五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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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吃飯了,累壞了罷。”遠遠地見四娘拎了飯盒和水來。其時春日正濃,正是中午,陽光灑滿了田間。老丈人也趕過來吃午飯,卻歎了口氣說:“女婿還不是很會種地,唉,這樣下去可該怎麼辦才好。”
“父親大人,我一定會努力的。”
“說著容易,你到底是門第好的人家出身,這類粗活,怎麼能受得起。”
“門第好?哪裏的話。”
“早前你母親那處把餘糧兌了銀錢又買了五畝地,如今不努力耕種,這田地出不了糧食,全家都得挨餓,又得過那饑寒交迫的日子了。”
“爹,都開飯了便少說兩句吧。夫君又不是閑得慌不幹活,您得體諒他。”
“吃飯吧,吃飯吧,不說了。”漁人說道。
阿昶的丈人叫做高大祖,一生當中多次易名,本是普通畎人的後代,名叫高大祖,後發奮讀書,想為國效力,他的老師嫌高大祖這個名字不雅,便給他改名為:高佑霖,當時並沒有科舉,全都是各地的中正官推舉做官,因為出身低微而未被錄用,心灰意冷的他回到鄉裏做起了漁人的行當,從小大家都叫他高大祖,為圖方便,他又把名字改了回來。
不過,他沒有料到的是,他日後還會有一個新的名字:高侂汄。
今日的午飯是醬餅,還有楓之禦郡的特產芸豆酥。
阿昶不喜歡芸豆酥,因為昭生前的那位神秘戀人喜歡這個。昭每次都擺脫廚子做芸豆酥,送給那位神秘戀人。那位戀人是誰,阿昶至今不知曉。
不過習慣性地討厭這個糕點。
“怎麼了夫君,芸豆酥一點都沒吃呢。不合你胃口嗎?”
“怎麼會。”阿昶麵色鐵青地抓起一塊。
“這可是我們郡的名產小吃。不吃可惜啦。”丈人說,“吃飽了飯,有力氣做活,回去那什麼也有力氣是吧,我的外孫可就能早點見到他外公咯!”
“爹!”高四娘羞紅了臉,“瞧你說的胡話。”
阿昶笑了笑,結婚至今,房事雖不多,但也不至於疏忽。畢竟早點見到孫子也是側畔姬的願望,都已經到這個份上了,當然也要像普通人一樣生兒育女,過平凡的生活。
不過有時候命運總要給人開玩笑,阿昶愁眉苦臉地啃著芸豆酥的時候,朝廷發生了驚人的變化。雖說楓之禦郡是屬於“邊鄙之地”【注:意為偏遠地區】,不過消息傳得也不算慢,據說太子被廢,新立了女太子,鄉裏人都議論紛紛。
阿昶雖然離開了所住的市井之地,住在了鄉下,但是反而因此認識了許多人,也結交了很多農戶,其中有幾個還和他成了好朋友。
那些人沒念過什麼書,聽說阿昶會念書識字都羨慕地不得了,還很佩服他。阿昶自己也得意起來。
“原來這個山字是這麼寫的!”最佩服阿昶的,是鄰居家的泉山虎,阿昶叫他阿虎。泉山一家離阿昶家最近,兩家一直往來,互相談天,那家的當家就是這個泉山虎。鬧了半天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阿昶拿起紙筆,工工整整地寫上“泉山虎”三個大字,驚訝地他連連爆出驚歎聲。
“喲,昶哥兒!,你這字寫的真好看!”【注:鄉下人叫阿昶“昶哥兒”,不知道他姓天炎,以前老百姓沒有姓很正常,神禦國貴族複姓居多,中人和白戶則單姓複姓各占一半,町人複姓多,畎人單姓多(有的沒有姓,隨便起個名就完事了),賤民大部分都沒有姓。】
“寫你名字呢。”
“剛才你教我認了‘山’字,這個想必就是‘泉’字了。”
“沒錯,你看‘泉’字上麵是個‘白’字,下麵是個‘水’字。”
“我知道啦,白喝的水,不就是泉水嘛。”
“哈哈。”阿昶忍不住笑起來。
“這字真難寫誒。這個是‘虎’字罷。”
“嗯。”
“昶哥兒,你真了不得,人長得又俊,又會讀書寫字。比起我可是強多啦。我爹除了給我留了個‘泉山’的姓,啥都沒給我留下,家裏空空的,飯沒有、米沒有、老鼠屎倒是一大坨。”
“哈哈。”阿昶總被這些鄉下的農夫淳樸粗鄙的語言給逗樂。
“笑甚麼呢!”
阿昶的背被人一拍,轉過頭去是另一個朋友,叫做黑夫。黑夫這人特別壯,幹活有力氣,幫了阿昶不少忙。因為長得特別黑,阿虎說他是從臭屎蛋子裏撈出的泥菩薩,人都叫他“黑夫”、“屎菩薩”。黑夫為這個還跟他吵了半天。
黑夫自己沒有名字,叫著叫著也就習慣了。
“屎菩薩,你今日來這裏幹啥呀,我正學寫字呢,忙得很。別處要飯去。”
“要你個娘誒!要飯去!”黑夫狠拍了阿虎的背。
“疼疼疼!”
“知道就好!就你!整日屎菩薩屎菩薩的叫!別人家的姑娘都以為我身上一股屎味,都不理我了!你個狗腿子!”
“我這不是也就這麼一說嘛。”
黑夫還沒回答就被阿昶寫的字給吸引了:“誒喲,這字寫的比鄉裏的老先生都好,真了不得!昶哥兒,你也教我寫字唄。”
“那也要看人呐,像你這麼屁字都不知道怎麼寫的人教昶哥兒牙都笑掉了,還教你寫字哪!”
“你娘的狗崽子,你爺爺我不認得,你認得個屁字怎麼寫啊!”
“嘿。我不認得,但我認得這三個字,你認得麼你!”
“少唬我,你也就認得個屁字。”黑夫說道。
“那我不還比你多認得一個字嗎?”阿虎得意地說道。
“認得個屁字還美的你了,我叫昶哥兒教,用不著你來。昶哥兒,你教我寫‘黑夫’,怎地寫?”
“還是寫個屎菩薩給他掛牆上。”
“你娘狗腿子的掛牆上滿屋子臭氣!”黑夫又開罵了。
阿昶笑的前仰後合,不過還是定了定神,慢悠悠地寫了“黑夫”兩個字。
“這‘黑’字可夠難看的。”阿虎說。
黑夫又要回嘴,這時候有個老人慢吞吞地踱過來。雖然這兩個人大字不識幾個,但是看到老人,又自動變得規矩起來,恭恭敬敬拜了拜。
“字寫得甚好。”老人捋捋胡子,“裏中的老人【注:指掌管裏中事務的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神禦國在鄉一級下設裏。】今日得到消息說,朝廷廢掉了原來的太子。”
“喔唷,那可是大事。”黑夫說。
“這些事情本來不該是我們這些鄉野農夫所問的,但是新立的太子是陛下的獨女。這女人執政,是禍國殃民的大事啊。裏中的老人都商議好了,準備大家寫聯名上書,要求陛下收回成命。”那老頭捋捋胡子說道。
“唉喲!”阿虎一拍大腿,“我們都是鄉野的農夫,這種事情不關我們的事吧。要是簽了,那陛下查到我們頭上來,那可就完了。”
“這你不必擔心,鄉中的執掌天炎老爺,已經和鎮上的鎮令大人通過氣了,這不僅是鎮上的意思,也是縣裏的意思,想必縣衍大人也理解我們的苦心,這女人執政,是要出大事的!”
“嗯嗯,說得對。”黑夫連連說。
“要出什麼大事?”阿虎問。
“老人都說是大事,肯定得是大事啊!”黑夫回道。
“這可是動搖祖宗根基的事情,你們看如何,要不要簽字啊。”
“女人執政有什麼不好嗎?”阿昶問了句。
“自然是壞了規矩的大壞事!”老人急著說。
“可是老人家,我們不認識字啊。也不會寫。”黑夫和阿虎說。
“我看,那孩子字寫的不錯,就帶他們簽字罷。”
阿昶歎了口氣點點頭:“老人家,我代他們簽字,不過我自己不簽字。”
“這是為什麼?”
“總覺得此事與我關係不大。”
“怎麼能說關係不大呢!你也是讀過書的人。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你也知道紅顏禍水的可怕。”
“請您別為難我。”阿昶心想,自己總要做一次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好好好,不勉強你。”老人的臉色煞青,明顯不悅,“本來聽說這裏有個讀過書的孩子,頗懂得些個春秋大義,結果也不過是個讀了歪書的人罷了。哼,哼。”
阿昶的臉色並不好看,但是沒有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