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關黎已經不太記得了。隻記得，程衛搬來的時候，他們都還很年幼。
    那時候隔壁剛剛搬來一戶人家，程衛蹲在關黎家門口的沙子堆那裏看螞蟻。關黎嫌程衛占了他遊戲的地方，就把手裏塑料材質、但是十分堅硬的小鏟子丟過去，扔到程衛的頭頂，然後看著程衛捂著破了皮的腦袋紅著眼睛回過頭，指著他大聲說：“我要告我媽媽去！”
    然後，關黎就因為程衛的小心眼，被他媽揪著耳朵到對門去道歉。半時天，他和程衛小眼瞪小眼，關黎不肯說對不起，程衛就絕對不說沒關係。
    至於那件事更多的細節已經模糊在了關黎的記憶裏，唯一記得的，就隻有程衛吧嗒吧嗒一顆接著一顆落下的眼淚，和自己對他說的那句：“又不是女孩子，哭什麼哭，沒骨氣。”
    倒是程衛的額頭上至今還有一個小印子，微微凹進去的，那就是當初關黎那一鏟子的砸出來的結果。
    後來關黎學騎自行車，摔進了陰溝，沾了一身泥，就坐在那個泥坑裏嚎啕大哭。替他媽買了饅頭回家的程衛看見了，頓時丟給關黎一個鄙視的眼神，然後把那句話還給了他，隻不過語氣多了些嘲諷：“喲，有骨氣的霸王關黎大男子漢，不就是摔了一跤嘛，至於哭得這麼慘嗎？”
    關黎小時候是那一片最霸道的孩子，把一片小孩欺壓得一看見他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過想想也就能理解他們了。玩的地方不讓人占，買了冰棍回來要先讓他吃，看見別人買了新鞋就要上去踩兩腳，這樣的人不管是誰，估計都不會喜歡的。
    程衛是那片兒唯一敢和他抗衡的孩子，現在想想，這估計和他當初那一鏟子有著不可磨滅的緊密聯係。
    關黎搶小孩兒的冰棍，程衛聽說了就要上來給他一拳，然後把冰棍搶回去給那小孩兒，盡管人家不願意再吃了，也美其名曰要給關黎一個血的教訓，不然他以後還得再犯。
    這直接導致關黎小時候的夏天變得更加難熬。於是關黎更恨程衛了，恨不得把他鎖到一個大籠子裏，然後架在火爐上邊，然後在他旁邊吃冰棍。
    俗話說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關黎和程衛之間的矛盾也不是一個小鏟子事件就能被徹底地激發的。當然在當時的關黎眼裏，錯誤基本都是程衛犯的，和他沒多大關係。
    比如，如果不是程衛占了他的地盤，他能拿小鏟子打他嗎；如果不是程衛為了一根冰棍就賞他幾個拳頭，他能把那小子摁在地上一頓胖揍嗎。
    到了後來，被揪著耳朵送到對門去的次數多了，關黎和程衛也就都麻木了。
    可是關黎沒想到，上小學的第一天，居然在班裏又看見了那張欠扁的臉。程衛對著他翻了個白眼，然後轉頭和其他小朋友笑眯眯。
    關黎知道自己被全班同學忽視也許是因為他那無法掩藏的霸王氣質，但是程衛那小子也不是什麼好鳥，於是他就思考上了，憑什麼程衛那小子就能人見人愛，混得風生水起，不過就是一整天臉上都掛著一個虛偽的、欠扁的笑，仗著長了張白淨的臉，成天往女生堆裏鑽，關黎對他極為不屑，說像程衛這樣的，就是典型的天生流氓，哪有他可靠。
    可惜就算他這麼想，女生們還是不願意近他身，就一天到晚變著法兒纏著程衛那小白臉。
    後來，大概是在一年級下學期期中考試剛剛結束的那幾天，關黎又和程衛杠上了，是為了一根棒棒糖。那天關黎在學校小賣部裏頭拿了一根棒棒糖，走到售貨員跟前，摸了摸口袋，突然發現自己沒帶錢。
    可就這麼把東西放下走人，多沒麵子啊。於是關黎轉頭望了望，看到小賣部飲料櫃那兒還站了個他們班同學，那小子長得白白嫩嫩，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很好欺負的樣子，更重要的是，關黎記得這小子和程衛好得能穿一條褲子。關黎的惡霸本性又在這一刻被激發了出來。
    他盯著小男生，看他從櫃子裏取出來一瓶可樂，然後向這邊走了過來。
    關黎伸長了胳膊，一把把那小男生撈過來，裝出一副哥倆兒好的樣子，然後對他說：“你不是說今天要請我喝飲料嗎？算了，我也不要你那飲料，來，幫我把這棒棒糖的錢付了就成。”
    小男生的大眼睛裏立刻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請你……”
    關黎沉下臉：“怎麼，想說話不算數？”
    小男生看著他，良久，吞了吞口水，可憐巴巴地從口袋裏掏出錢，付給麵色詭譎的售貨員，紅著眼睛走出了小賣部。
    前一刻關黎還在為自己的男子漢行為沾沾自喜，下一刻程衛的拳頭就砸到了他的臉上：“你說，幹嘛欺負劉宇？我告兒你，你欺負他就是欺負我！”
    關黎很委屈：誰哪敢欺負您？！
    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去偷學了武術或者是他沒吃飽什麼的，一時間關黎竟然還沒打過他。
    當天晚上關黎頂著倆黑眼圈哭哭啼啼地回了家，然後一股腦地把苦水全都倒給了他媽，隻不過隱藏了他逼白嫩小男生給他付棒棒糖錢的事實，隻說程衛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打了他。
    於是這回被揪著耳朵來道歉的變成了程衛。
    程衛那張好看的臉變得有些扭曲，他盯著關黎，臉色陰晴不定。
    “道歉啊，”關黎說，“你不道歉我就不原諒你！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程衛頓時擺出個不屑的表情：“切，告你，我舅說了，像你這種人，長大就是一流氓！我才不給流氓道歉呢，你愛理不理，誰稀罕你的原諒啊！”
    程媽頓時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程衛！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程衛咬著牙抬起頭：“你怎麼不問問關黎那混蛋今天在學校幹了什麼？！他欺負弱小同學，我隻不過稍稍教訓了他一下，我有什麼錯？”
    關黎指著自己臉上的黑眼圈：“你這叫稍稍教訓了一下嗎？我都毀容了！”
    “關黎你知道什麼叫毀容？”關媽伸出食指戳了他的腦門一下，“唉，你到底是怎麼惹了人家程衛？你欺負同學這事兒為什麼不給媽說？丟死人了呀你這個不爭氣的！”
    程衛哼了一聲，繼續：“阿姨，關黎平時在學校，買了東西讓人家付錢，逼著同桌給他寫作業，有些同學買了新玩具，他看上了就一定要去搶過來，還理直氣壯的，老師找他，他也不知道認錯，老師要請家長，他就坐下哭，說他知道錯了，以後絕對不犯，結果出了辦公室就又欺負同學。。”
    關黎漲紅了臉：“你才哭了!”
    “呀，你這小子，原來還幹過這種事？”關媽青了臉，“明天，我就到學校去跟老師仔細了解一下，你這小混蛋在學校到底幹過些什麼！”
    這件事就這樣以關黎的滿盤皆輸告終。從此以後，他更加看程衛不順眼了：不就一根棒棒糖嗎，好像還彰顯了他有多英雄似的。
    就這樣，關黎和程衛一直鬧著別扭，但也沒什麼大的衝突，直到三年級下學期的某一天。
    關黎給班裏麵唯一一個和他混得不錯的男生杜平說：“我喜歡班長李小燕。”
    杜平一臉不屑：“嘿，全班同學都知道李小燕喜歡程衛，您這，還是靠邊站吧。”
    關黎當即就火了，靠，她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那個越長越像狐狸的程衛！
    於是關黎又揮舞著拳頭去找他，再一次慘敗而歸。
    關黎想了三天三夜也沒想通，他比程衛高，也比程衛壯，拳頭更比他的大，怎麼就是打不過那個細胳膊細腿的小白臉？
    無論怎麼想，這個問題都得不到準確的答案。
    最後他勉強得出結論：當天他沒吃飽！
    然後關黎吃了個肚兒圓，敲開了程衛家的門，對來開門的程衛說：“既然我們都喜歡李小燕，那，是男子漢就出來決鬥！”
    程衛愣了一下，撇了撇嘴：“我對李小燕沒什麼特殊感情，你這樣是什麼意思。”
    於是關黎心中的火藥桶再次被點燃了。
    哈，老子想要要不到的到了丫這兒倒成了不想要的了。
    關黎覺得他的人格尊嚴被程衛貶低了，站在家門口就對著程衛揮了一拳。關爸剛好看見，從房裏頭衝了出來，把關黎逮回家，然後一頓巴掌就這樣揍在了他的屁股上。
    然後關黎又被揪著耳朵提溜到了隔壁。
    關媽問：“程衛啊，我家關黎怎麼又……真是……他是不是又幹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讓你知道了？”
    關黎紅著眼，哀怨地看著程衛。別說！別說！
    程衛卻不為所動：“他說，我喜歡他喜歡的那個女生，所以要決鬥。”
    關媽的臉色頓時就白了，一巴掌落在了他的屁股上：“你……你你你……你這年紀，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嘛你？”
    這一巴掌比前麵的都要狠，還是打在他已經負傷的屁股上，當即關黎就哭了出來：“程衛你這個王八蛋小心眼大嘴巴，我要是再跟你說話，我就是烏龜生的！”
    關媽氣得又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