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紅塵劫 第五章刀來圓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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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采兒隨丁文俊進了洞窟,卻見洞內並非想象的那般遍地茅草,卻是收拾的整理幹淨,仿佛是要做安身常居之地。回首間,但見一個發鬢微白的中年男子居中而坐,雙目緊閉,似乎已然睡著。又見丁文俊站在他身旁,一動不動,淚眼朦朧,欲言還休。丁采兒心頭一凜,暗想莫非他就是刀魔丁鵬?
那中年男子開口道:“克文你來了,這位姑娘是誰?”丁采兒大吃一驚,且不說自己女扮男裝,單以他閉目識人的本領便是非同小可,卻聽丁文俊道:“爹爹,她是我妹妹!”那中年男子身子微微一顫,睜開眼睛,但目光灰暗,眼珠子更是一動不動。
丁文俊對父親神情不對勁,驚道:“爹爹,你……”卻聽那醜女的聲音從洞外傳將進來:“他欠我一對招子,現下還了給我,有何不妥嗎?如今他全身都動彈不得,這一輩子也休想出得這洞穴去。”說著走進洞來,臉帶微笑,神情卻極是冷漠,似乎在說一個理所應當之事。
丁文俊急忙伸手在父親眼前揮了揮,那對眼珠子竟如石雕的般,一動不動;再抓起他雙手,竟是全無氣力,大叫道:“你這醜八怪,我跟你拚了!”縱身向她撲去。丁采兒知這醜女武功在自己之上,丁文俊一介書生,又怎能是他的對手,忙一把拉住,道:“你死了,誰給你爹爹報仇!”丁文俊一怔,緊握雙拳,渾身顫抖。
那醜女瞧了丁采兒一眼,眼角帶笑,隱有嘉許之色,轉向那中年人,冷笑道:“丁鵬,你倒是說說,到底是你的刀快,還是我毒快?”
丁采兒心想:“原來這瞎子真是刀魔丁鵬,他害我娘一生,我該認他不認?”卻聽丁鵬道:“你是謝小玉的女兒?”丁采兒點頭道:“不錯,你真是我爹?”
那醜女見丁鵬對自己不理不睬,怒極反笑道:“你們一家兩代三口聚首,很好,很好,真是好得很啊!”話語間極盡淒涼苦楚,又有道不盡的怨毒。丁采兒隻覺此間陰森可怖,哪有半分親人相聚的歡愉。
丁文俊狠聲道:“你這女人好生歹毒,為何要如此害我父親,他與你無怨無仇……”那醜女冷哼道;“無怨無仇?丁鵬,你倒是說說我對你有恩還是有仇?”
丁鵬淡淡道:“當年你救我性命,丁鵬絕非忘恩負義之人,你要我陪你十年,我已做到!”突地冷冷一笑道:“但你為向我身上下毒,卻弄得自己這番模樣,還算是我欠你居多!”丁采兒見醜女一張臉潰爛得不成人形,實不料竟是她自己造成的,心下不禁發悚,可想而知這十年來兩人會是怎般渡過的!
醜女冷笑道:“當年你被人打落山崖,雙目失明,四肢殘廢,嘿嘿……早知今日如此,我就不該救你,讓你自生自滅。”轉目冷視丁文俊,臉露微笑。
丁鵬伸手背後,緩緩道:“阿媛,丁鵬當年蒙你相救,又得你悉心照顧。丁鵬有生之年,那是報答不了的……”說著長歎一聲,手中青芒一閃,隻聽“丁”的一聲響,一柄彎刀插入地麵,青光搖曳不定;三枚鋼針斷成六截,也插入地麵。但丁文俊還是一聲慘叫,跪倒在地。
原來丁鵬瞧出阿媛看自己兒子的眼神隱含殺機。他知此女武功未堪上乘,但暗器手法卻是一流。自知欲與阻止,已是極難,是以軟語待之。哪料她竟不顧往日恩情,終向兒子下毒手,急忙凝聚最後一絲氣力,擲出圓月彎刀,但還是晚了一步。
丁采兒急忙扶住丁文俊,但覺腦後破空之聲又起,趕忙就地一滾,拔出圓月彎刀,舞出一輪光圈,護住全身要害。但她不擅使刀,這彎刀又極是古怪,怎麼使都是半月之形,未能罩住全身穴位。但見對方飛針來勢甚急,又見丁文俊雙唇泛紫,奄奄一息,想是毒針厲害無比,心下頓時一陣氣餒,暗想再也見不著趙無邪那小色鬼了,不知他會否記得自己。
眼看必死無疑,忽聽得一聲慘哼,那醜女尖叫道:“丁鵬,你這混賬!”卻見她搶步上前,抱住丁鵬身體,退到角落上。
丁鵬四肢俱殘,武功全失,比常人還是不如,自知這一刀過後,再無相救兒子之能,而阿媛必有後招,見她再施殺手,當下不顧一切,撲將上去,那四枚毒針堪堪刺入體內。
阿媛又驚又怒,她本擬殺死二人,斷了丁鵬對兒女的思念,便可帶他遠走高飛,管他是否健全,但覺自己至多照顧他一輩子,那也幸福甜美得緊。哪料他竟如此不屈,撲上來送死,怒極反笑道:“你這是尋死嗎?嘿嘿……可沒那麼容易!”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黑糊糊的藥丸來,往丁鵬嘴中一送,隨即瓶底朝天,竟已是最後一枚了。
丁鵬閉住口唇,將藥丸含於舌下,歎息道:“你殺我孩兒,救我性命,不就是要我陪你一輩子,我答應你便是。”
阿媛雖然心狠手辣,但對丁鵬著實癡心一片,此刻聞言大喜,說道:“這已是最後一枚解藥了,饒你華陀扁鵲在世也救不了丁文俊性命,我殺了你兒子,你也肯要我?”丁鵬笑道:“兒子都死了,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便讓我再聽他說幾句遺言吧。”
阿媛不虞有詐,放他過去,笑道:“便讓你們父子再聚一聚,免得怪我不盡人情。”說著走出洞去。
丁鵬見她出洞,立即吐出舌下解藥,塞將丁文俊嘴中,命令道:“快吞下!”
丁文俊見父親舍命相救,已是淚流滿麵,見他一臉嚴肅,隻得含淚吞下,再也忍耐不住,抱著父親痛哭起來。
丁鵬肅聲道:“男兒流血不流淚,以後不許再哭了!”丁文俊急忙止住淚水,道:“爹爹這幾年都去了那裏,為什麼江湖上的人都說你……”他本想說“殺妻棄子”,但話到嘴邊卻改為:“你和這叫阿媛的醜女人又是怎麼回事?”
丁鵬一聲歎息,微笑道:“他們說我殺妻棄子,對是不對?”丁文俊無奈,點了點頭。丁鵬冷笑道:“丁鵬做什麼事還要別人來管?克文,你信不信爹?”
丁文俊還未回答,丁采兒卻搶著道:“丁鵬,你這人也太死要麵子了,明明是為保妻兒不遭江湖中人蹂躪。哼,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你丁鵬武功雖高,但也是一人之勇,武林中人覬覦你手中圓月彎刀的大有人在,明搶不成,自會將詭計施在你妻兒身上,你妻子縱是精明,兒子卻未必懂事,你是防不勝防。哼,你便使了個苦肉計,假意拋妻棄子,娶我娘為妻,如此一來武林中人便將目光投在神劍山莊,你妻兒保得平安了,卻害了我娘一生。丁鵬,你是這世上最自私自利之人!”
丁文俊眼望父親;丁鵬默然良久,才點頭道:“我確有私心,可沒想過要去害你娘。”丁采兒冷笑道:“我不是你女兒,不必向我道歉!”
丁鵬歎道:“你不是我女兒,卻跟我一個性子。”見丁采兒轉頭不理,也不在意,道:“那日我拋下青青不顧,實是無可奈何,我想青青她能明白,但婢女小香卻是不明所以,硬搶了克文和他妹妹,要我放棄迎娶謝小玉。我自無法答應,情急追出,見有人阻擋,便一刀劈下,誰料……唉,我至今仍不能明白青青為何要撲上來挨那一刀。”丁采兒插嘴道:“那還不簡單,她雖知你使得是苦肉計,但你對她這般無情,明知是計,她也難以忍受。試問天下那個女子願與別人分享一個丈夫,更何況還是我娘這樣的女人。”
丁鵬不意她竟會如此評價自己的母親,頗是錯愕,凝望她良久,歎道:“我自知殺錯了人,簡直是要發瘋了,正不巧遇上了仇家,被打落懸崖,重傷失明,虧阿媛救了我。她還為此被族長驅逐出本族,乃至無家可歸,隻得依附與我。但我終不能放下青青,無法接受她,累得她好好一個善良美麗的姑娘落得如此地步,總是我害了她。”
阿媛在洞外細聽他們說話,聽丁鵬對自己尚有情意,心頭一軟,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瓷瓶,於適才的一般無異,正欲送進去為他解毒,但心頭猛得晃過一個念頭:“這天殺的惡賊最是言而無信,隻怕他不安好心,要騙我解藥。”越想越覺便是如此,把心一橫,倒藥在地,用腳踩爛。
她聽洞內良久無聲響,進去一看,不由得怒火攻心,叫道:“丁鵬,你這天殺的惡賊!”原來丁鵬已毒發身亡。
她一把推開丁文俊,抱起丁鵬屍身,覺他肌膚冰冷,臉色蒼白,想已死去多時,已回天無術了,嗚咽道:“你就算是死,也不願與我在一起,你好狠的心腸!”忽地哈哈大笑起來:“你想死得這麼安穩,我偏要你死也不瞑目。丁鵬,你到底還是欠我的……”說話間抱著丁鵬屍身狂奔而去,轉眼便不見人影。
丁文俊大怒,狂奔追出,見洞外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哪還有那醜女的蹤影,心下狂怒,破口大罵道:“臭三八,醜八怪,你要將我爹爹帶到哪裏去……”他生性雖是孤僻,但畢竟熟讀詩書,不敢拿髒話罵人,不過當此情景縱是孔夫子轉世,隻怕也要罵他個狗血淋頭。
罵了一陣,忽聽森林內陰風颯然,亦夾雜著阿媛陰冷的笑聲,似乎笑聲便是風聲,已分之不清:“你阿爸已經被我喂了豺狼虎豹,你要報仇,就跟我來吧!”
丁采兒恰好趕至,聞言大聲道:“哥哥莫聽她鬼話,她是要害你性命!”她初時對丁鵬有所芥蒂,不願認他,但見得他竟為兒子而死,心下感動,終於稱了丁文俊做哥哥。
阿媛狠狠瞪了丁采兒一眼,淡然道:“既然如此,我走了!”轉身便走。丁文俊一心報仇,管他什麼陰謀詭計,昂首道:“去就去,我會怕你不成!”阿媛冷笑點頭,在前帶路。丁采兒見大哥竟也有如此豪勇的一麵,心下既驚訝又佩服,但怕他有失,急忙跟上。
哪知阿媛竟又回至洞穴,拾起那柄圓月彎刀,擲給丁文俊,漠然道:“我教你圓月刀法,待你略有小成,便可仗之殺我為你阿爸報仇。”丁采兒驚道:“這算什麼?哥哥,這女人葫蘆裏不知賣什麼藥,莫要著了她的道。”丁文俊卻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彎刀,緩緩道:“定如你所願!”阿媛大喜,丁采兒看看他,又瞧瞧她,似在麵對兩個怪物,渾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