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轉身已非昨日
    “蕭辰……”
    微微顛簸的馬車裏，文森特有些擔憂的看著蕭辰的臉。在看到多麗絲•海廷斯的一瞬間，蕭辰的僵硬瞞得過其他人，卻瞞不過一直注意著他的文森特。
    就連蕭辰無意識的“夢然”二字，文森特都聽得清清楚楚。
    然而，依舊覆在臉上的麵具卻將窺視蕭辰的表情變成了不可能。
    隻能看到一雙墨綠色的眼，出神的凝望著某個方向，麵具上淒涼而狂亂的表情，似乎都隨著那雙眼睛的沉默而顯得安靜。
    艾倫和萊特兄弟還在舞會上玩的不亦樂乎，馬車中隻有提前離開的文森特與蕭辰。風吹開窗簾，帶來了濕潤的夜的氣息。
    “文森特，你不問我什麼嗎？”
    蕭辰坐在角落裏，抱著膝，低著頭，話語似乎融入了夜色，飄忽而模糊不清，像是夜半睡夢之間的呢喃，有意無意，全然不能知曉。
    “沒有什麼要問的。”依舊是淡淡的聲音，不帶感情似地回答。
    “真的沒有？”聽到這個回答，蕭辰倒是詫異了。他剛才的狀況，文森特肯定是看在眼裏的，這家夥不是說過，作為盟友，有必要了解一些的嗎？
    “事實上，是有的。”文森特看了蕭辰一眼，蒼白的麵具上兩道墨黑的淚線，仿佛真的是眼淚流過的痕跡。但是誰又能知道，麵具之下，是否有淚水沿著這兩道淚線無聲流下呢？
    “但是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必問。”
    文森特摘下臉上的麵具，露出一張俊美的臉。
    蕭辰輕微舒了一口氣。不問是最好不過的了，如果問了，他自知想不出用來回答的話。
    他並不想將自己的過去公之於眾，然而，卻也不習慣於說謊。他討厭卑劣的謊言，從一開始就是。
    如果從第一個謊言開始便注定了不能被揭露的欺騙，那麼又為什麼要開始呢？一個人的一生那麼短，而欺騙卻那麼長。虛假的東西握在手裏，心裏也隻是空空蕩蕩。又有什麼意思呢？
    蕭辰看透了，也想透了，一千兩百多年的時間，足夠讓他知道一切應該知道的和不應該知道的事情。他討厭謊言，可是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卻連成了一個環，將他緊緊的套在其中，深深禁錮，讓他喘不過氣來。
    於是，他也不得不開始說謊。
    不是對別人，而是對自己。
    對自己說一切謊言都是善意，對自己說所有的傷害其實都源自於愛，對自己說，沉睡吧，在睡夢中將一切都變成過去。
    可是謊言終究也隻是謊言。即便是說上千次萬次，謊言也不會變成現實。
    這是一個多麼淺顯的道理，而他，卻是用了一千多年才終於弄懂。
    於是，終於不再掙紮。
    或許黑說的是對的吧。他之所以來到藍月大陸，終歸不過是厭倦了而已。
    厭倦了。在經曆過夢然的事情之後，終於厭倦了。
    母親，流叔，師娘，師叔……
    如果自己的存在必然要讓愛的人受傷毀滅的話，那麼，不如就先把自己毀了吧。
    墨綠色的眼眸裏，忽然閃過一陣瑩亮的光芒。
    無法不愛，所以，在自己與自己所愛的人之間，他選擇拋棄自己。
    但是在這之前，就讓他在這最後一個世界裏，按照他自己的意願，了結掉最初的恩恩怨怨吧。
    “喂，文森特。”
    白色的月光照在蕭辰的麵具上，墨綠色的眼瞳清澈明淨，其內裏閃爍著的光芒讓文森特禁不住有些失神。
    “恩？”
    蕭辰撩開窗簾，月光落在文森特的臉上。蕭辰驀然察覺，其實文森特是一個十分俊美的男子，無論是五官身材還是氣質，都十分出色。
    歪著腦袋，蕭辰輕輕的說道，“我不想騙你，你想知道的答案，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有些疑問的看了蕭辰一眼，文森特淡淡的開口道，“你沒有告訴我的義務。”
    所以說這種話，會讓人覺得奇怪。
    這一次反倒是蕭辰疑惑了，“你不是想知道麼？”
    文森特失笑：“想知道你就告訴我？”
    文森特沒想到蕭辰會點頭，更沒想到他會用一種十分奇怪的，仿佛覺得文森特的問題的答案很是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對啊。要不然呢？”
    要不然呢？
    看得出蕭辰的眼眸裏沒有任何作假的成分，言語中也是不帶做作的理所當然。文森特忍不住搖頭，定定的看了蕭辰幾秒鍾，然後移開目光，仿似不經意的問道，“你到底多大了？”
    看樣子起碼有十六七歲了吧，怎麼還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一樣，單純得這麼徹底？
    蕭辰聽到文森特的問題，著實愣了好一會兒。
    多大了。這個問題還真是難以回答呢。
    蕭辰板起手指，卻怎麼也算不清楚，隻好給了一個模糊的答案，“大概是一千兩百多歲吧。”
    “一千兩百多歲？”文森特再次失笑。說是十二歲他還可能相信。
    而蕭辰卻還沒注意到文森特的表情，低著頭繼續板著手指，有些不確定的說道，“也許是一千三百多歲吧……”
    每一次沉睡起碼是幾十年，多則上百年，如果沒有人跟他說，他連自己沉睡了多久都不知道，又怎麼能算清楚從自己出生到現在究竟過去了多少年？再說了，誰去計算這些東西啊？給一個擁有無盡生命的人計算年齡，簡直是吃飽了撐的。
    抬頭，看到文森特明顯不信的表情，蕭辰瞬時炸了毛，“文森特！你不信就算了！又沒讓你信，哼！”
    文森特微微一笑，“也不是不信。但是你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像是一千多歲的樣子。”
    “誰說一千多歲就一定是個老頭子的？”蕭辰反駁，看到文森特依然淡淡的笑容，愣了一下，忽然低下頭去，小聲的說道，“其實按照藍月大陸的時間來算，我今年應該是二十歲。”
    “藍月大陸的時間？”文森特淡淡的反問。那個失蹤的阿斯諾•克林斯克如果活到現在，應該也是二十歲。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猜測，但是文森特還是驚訝於蕭辰的直率。他猜，隻要他稍微提一下，蕭辰絕對會把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然後，他猜對了。
    “恩。”蕭辰看了文森特一眼，輕微的歎了口氣。
    “其實教廷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不是嗎？六年前在東方大陸失蹤的克林斯克家族的四少爺，阿斯諾•克林斯克。”
    文森特原以為蕭辰說起這些事情會有一些怨恨或者傷悲，但是他在那雙清澈見底的墨綠色眼眸裏，見到的卻隻是平靜，好像是在說著一個互不相幹的人一樣的平靜。
    “我的身份在各大勢力當中也算不上秘密，細心一點的人都會懷疑。被發現也隻是時間問題。”畢竟他沒有做任何偽裝。
    但是，發現了又如何呢？他並沒有能夠被威脅的東西，包括他自己。
    “但是，無論你們怎麼想，我都隻是蕭辰。”蕭辰低下頭，輕聲呢喃，“盡管有著阿斯諾•克林斯克的過往。”
    文森特沒有去反駁蕭辰這充滿矛盾的說法，隻是淡淡的點頭，“我知道了。”
    蕭辰與克林斯克家族似乎並不融洽，這樣的話，艾倫的身份也就不必告訴他了。
    “還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幫忙。”蕭辰抬起頭看著文森特。
    “那位多麗絲•海廷斯小姐，我想見一見。”
    沉默了一會兒，文森特說道，“見麵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我知道。”而且，比任何人都清楚。眼眸裏劃過一絲痛楚，蕭辰閉上眼，將心裏劇烈翻騰著的情緒一一沉澱。
    “隻是見一見而已。”轉身已非昨日，可奈何？不過是情難自抑，唯求一絲慰藉而已。
    “我知道了。我會幫你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