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諾•達克斯消失了……
    這是伴隨著她母親失蹤的消息到來之後的另一個噩耗。除了憑空掉下來的陌生兄長，菲碧此刻陷入孤助無援的狀態。
    之前麵對母親的失蹤，她多少還能抱有一線希望。早先母親仍在身邊，每周或多或少都能得到些許父親的音訊，不管是好的甚至壞的。雖然自她記事起便再也沒有見過父親，但父親這個字眼總會圍繞在她的周圍。而今母親失蹤，根據父親最後的線索，或許她尋蹤而去，怎麼也有幾成的把握。
    可現實並沒有夢想中的那般美好啊！
    自那晚後，菲碧便開始發高燒。或許是著涼了，也或許是沉重的現實壓得她喘不過氣。拜托雷哲給仍守在城外的多爾管家捎去消息後，菲碧便一病不起。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在雷哲的下榻的旅館裏賴著。
    迷糊中，一直有人在照顧她。不用想定然是那剛剛認親的哥哥。念及唯一的血緣，不由得心生感激，褪去了疏離多了幾分親昵。
    可淡淡的關懷並不能阻止狂風暴雨般席卷而至的風寒。高燒令她食不下咽，吃什麼都沒有胃口，一周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圈。原本保養甚好的圓潤千金，搖身一變成了窮人家的柴火棍。
    退燒之際，麵對鏡子竟然連菲碧都不太能認出自己。原本嬰兒肥的麵頰此時蒼白近乎透明的瓜子臉。明媚的黑瞳裏幽暗中含著些許病態的滄桑，鑲嵌在瓜子臉上顯得稍許不搭調得碩大。襯裙垂吊在肩膀上，要不是骨架依舊，恐怕她即將懷疑自己是不是縮水了。
    扯了扯不耐的眉角，餘光瞟到茶幾上的一把剪刀。詭異的念頭劃過眉梢，唇不經意地揚起了笑。
    “喀嚓——”
    鋒利的剪刀劃過玄色錦緞般柔美的發絲，絲緞如枯葉在空中旋舞，留下生命盡頭的風景。
    “你幹什麼——”
    雷哲端著食物推門而入那一刻，正巧看到這樣的景色。莫名的怒意碾轉過心頭，箭步上前一把握住正在“自殘”的玉手。
    執剪刀的手腕遭到桎梏，力道大得有些嚇人，仿佛要捏碎她的腕骨。菲碧被迫轉過身來。
    “剪頭發啊！”她答得理所應當，毫不在意被捏疼的手腕，“改頭換麵，重新做人。這裏……已經沒有人需要菲碧•達克斯了，不如就讓她消失如何？”
    陰霾劃過少女的眼眸，雷哲的目光裏瞬息少了怒氣，多了幾點複雜的幽光。放開了她的手，沉默得令她完成最後的修剪過程。
    剪刀落在桌麵的沉重聲響，打破了寂靜的沉默，男人的手滑過少女的耳垂沿著斷裂的發梢延伸至雋美的脖頸處。惋惜地歎氣：
    “我還是喜歡它原來的樣子……”
    菲碧無所謂地聳肩，繞過他朝食物步去。牛奶在不遠處的茶幾上撒發著濃鬱的芬芳，還有剛出爐的麵包夾著一些新鮮蔬菜，盛在琺琅器皿裏，誘惑著她的味蕾。相比自己的外貌，還不如食物更能博得她的關注。
    舉著優雅地咬了一小口麵包，靜靜地喝著牛奶。仿佛坐在宮廷的餐桌上，品嚐食物的精致的淑女。可偏偏頂著一頭碎發，以及胡亂裹在身上的睡衣。
    雷哲好笑得揚起唇角，黑瞳裏和煦猶如初春的朝陽包含著破冰的能力，卻又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亦如信步走來的貓咪。他安靜地自她對麵落座，欣賞著她進餐的舉止。
    “改頭換麵重新做人，嗯？”聲音動聽得好似絲緞劃過肌膚般柔軟。
    菲碧不做聲，輕挑單眉，等待他的繼續。
    “當然，我的小妹妹。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他真誠地朝她點頭，卻又巧妙的話鋒一轉，拋出了一個問句，“可誰來將達克斯家族複興，重新站立在政治舞台？”
    逃避，隻會令原本的步伐更加偏離軌道。他在警告她！
    望著與她相似的眼眸逐漸附著而上的冰霜，豐富湖麵初聚的薄霧，淡淡的，掩埋住深邃的墨黑。寒冷順著肌膚攀爬，一陣戰栗。她探尋不到他眼底的真實情緒，所幸放棄地錯開眼眸，問得漫不經心：
    “你覺得，我們能夠找到父親大人麼？”
    “對不起，這我不敢保證……”他正色回答她，不帶半分感情，提供剛剛獲取地情報，“不過我卻得到一少部分軍事訊息：帝國的北部雪嶺，上個月發生了地震。隱藏在此地的魔族借著這股地震，有衝破天險的意向。也許我們的父親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回來，但他那高昂的愛國熱情，定會令他在戰爭到來之時現身在帝國的首都。而你要做的，隻是堅持到開戰……”
    菲碧眼底的光亦如流星破空，稍縱即逝，即刻散得毫無蹤跡，墨瞳裏彙集上與對方旗鼓相當地深沉。舉到唇邊的杯子遲緩地停怠，輕蹙柳眉：
    “那要多久？”
    少女嬌豔的粉紅與乳白形成了誘人的色彩，他的目光似有如無地掃過她的唇，在漆黑的墨瞳裏打了個旋，沒有找到任何情緒的波瀾，仿佛父親這個名詞已經對她產生不了半點影響，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即將謀算的計劃裏。
    “那要看帝國軍方的防禦能力了。薄弱的話兩個月，牢固的話半年……”他單手托腮，不甚在意地答。跟著又換了角度，身體後仰靠向椅背，化解對麵人兒帶來的甜美氣息。腦海裏糾結著眼前的桌子似乎小了些，以至於他會莫名其妙地產生不和諧地遐想。
    菲碧並沒有留意他的局促，放心手中的杯子，篤定地開口：
    “那要趕緊準備了！”
    “準備什麼？”失神地人恍然回魂，不太能跟上節奏地問道。
    “參軍啊！”菲碧嗲怪地瞥去一眼，“不打仗，誰有本事將家族扶起？！難道要靠被廢的王妃身份不成？！我可沒那妖嬈風姿，以及翻雲覆雨地萬人迷本事……”
    有些東西，總要親自討回來。比如慕月手杖，比如家族榮耀，跟丟失的尊嚴……
    她暗暗對自己說著。如星的眼眸瞬間攏上深邃，好似夜霧，繚繞氤氳。
    一周後的清晨，菲碧悄然回到達克斯府宅。與她一並回來的還有同父異母的哥哥雷哲•金。相比菲碧的低調，雷哲反倒是高調出場。堂而皇之地頂著達克斯家長男的身份從正門大搖大擺地入住進來。
    當然，迎接他的自不會是達克斯小姐，而是全權授意後的老管家多爾。老管家一邊聲稱小姐心情不好，回屬地的鄉下養病；一邊將人領了進來，非常直接的接受了這位新主人。隻不過，那低眉順眼地眼神，時不時地瞟向雷哲身後攜同而至的侍從少年——女扮男裝的菲碧•達克斯本尊。
    “多爾爺爺，你這樣不行！你太頻繁得注意我了，人家會誤以為我才是這家的新主人！”
    關門之際，褪去帽子的菲碧揪著多爾抱怨。
    站在他麵前的少女，此時一身時下青年頗為流行的騎士裝扮，衣服以樸素的白為底色，麵料不算上好，完全摒除了貴族獨享的錦緞奢華。原本鑲著粉白珍珠的及肩長發，毫不吝惜地自脖頸處剪斷。碎散的劉海蓬亂半掩娥眉，反而平添些許英氣。再加上幾日以來的營養不良，令她消瘦許多，臉頰上原本的嬰兒肥消失不見，被骨感的下顎替代。儼然沒了官宦小姐的富態，切實一位紳士的貼身侍從模樣。
    老人一臉無所適從地迷茫，雖然知道他家小姐換了身份，但仍未從這身份的轉換的速度上恢複過神來，抬手試圖去觸碰那突然短了許多的長發：
    “小姐，這……你這是……你的頭發……”
    “您不可以叫小姐了，我現在是你家少爺的侍從。”菲碧自動忽略頭發的問題，為了幫助他更好的適應，說著煞有其事地微微頷首行禮，“在下菲爾•金，管家先生，今後請多指教——”
    多爾老人一陣惶恐，趕忙上前扶她：
    “哎呀！小姐，使不得……”
    這對爺孫，一個古靈精怪，一個驚嚇過度。走在前麵雷哲優雅地旋身回首，溫柔地揚起唇角打圓場：
    “多爾爺爺，你就由著她吧！要不然，指不定一會兒又想出什麼新花樣來玩呢！”
    這句遭到菲碧狠狠地回瞪。跟著又好生哄了一陣，總算多爾在哀聲歎氣之下，接受了她將自己頭發摧殘後的模樣。
    好不容易哄走了喋喋不休地多爾老管家，菲碧撣了撣身上塵土，故意將聲音壓低變粗，掩去少女聲線的纖細與柔軟，開口道：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要出門了——”
    “出門？去哪兒？”雷哲詫異地來到近前，大掌覆上她細碎的短發，鳳眼迷離猶似多情的狐狸，頗為惋惜地歎息：
    我還是喜歡它纏綿如海藻的樣子……”
    麵對他的侃調，菲碧無力地翻了翻白眼。越過他的身邊，阻斷他的毛手毛腳。隨手抄起桌子上的食物，迅速地朝大門口躍進。
    “你去哪？”
    “當然是去考試咯！”菲碧毫不淑女的咬著麵包，回眸眨眼，“今天是聖光學院的招新日，你不會忘記了吧！我親愛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