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悅跟著醫生回到了病房，還好，曲父的病情還在控製之中。她鬆了口氣，慢慢踱到窗前，天氣晴好，樹長得很高，茂密地隻看得到星星點點的陽光，樹枝偶有伸到床邊的，綠綠的葉子，格外地有生機。
    她背對著父親，但是仍然能感覺到那一道灼熱的目光，她不想回頭，事實上，她也不敢。她曾經說過那麼殘酷的話，甚至現在，她心裏還有隱隱的恨，那些話就像是雙刃劍，她明白父親聽到後會有多心痛，就如同她說這一番話時，心裏一陣一陣襲來的鈍痛。
    那是長久的思念與埋怨堆積起來的情緒，思念纏纏繞繞，紮了根，根越深，一旦遭到背叛，就會越難原諒。到後來，她的家也散了，那些恨意攀在思念的藤上，越久越割不斷，不敢輕易觸碰，一扯便生疼。
    她聽得到背後父親的歎息，那是埋在心裏無法言說的傷，他傷了母親，而自己，傷了他。這一場戰爭，誰都沒有得到好處。
    屋子裏的空氣似乎停滯不動了，她捏著自己的手心，極力克製著不去回頭，呼吸都刻意放慢了速度。突然，一道刺耳的聲音滑過，接著就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她猛然回頭，父親正坐在地上，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滾落，他想要夠著床沿，幾次都失敗了。
    曲小悅連忙跑過去，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使了全身的力氣扶起他，將他慢慢放在床上躺好，拿過一旁的濕毛巾幫他輕輕擦汗，嘴裏責備著，“你要什麼跟我說就好，不要自己逞能。”
    父親的眼睛望著她，像是要望到心裏去，曲小悅別開了目光，拿著毛巾去水房清洗。曲父看著她有些單薄的背影，一時間心裏五味陳雜。
    中午的時候曲小悅去附近的餐廳買了雞絲粥外帶，醫院的夥食太差，米飯什麼的父親現在身子太弱，肯定是吃不了的，好在那家餐廳服務很周到，還贈送了很養生的美味菌湯。
    回來的時候胡蓉已經在了，想來也是張羅午飯的吧，曲小悅看著手裏提著的餐盒，有些猶豫，好在胡蓉看出她的不自在了，一把拿過她手裏的袋子，倒進了已經準備好的碗裏，連湯匙都擺好了。
    粥還冒著熱氣，胡蓉端過碗遞給她，“你也吃點吧。”
    她這麼友好的態度讓曲小悅有些不知所措，隻得笑笑，“不用了，我吃過了。”
    胡蓉也不勉強，隻說請她自便，然後端著粥，舀了一勺放在唇邊試了試溫度，才向著病床上的人嘴裏送去，待他吃完一口，又拿著隨身的帕子幫他抹掉沾在嘴邊的殘漬。一碗粥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這樣子喂法，也是個不小的工作量了。
    曲小悅看的目瞪口呆，她從沒見過這樣子認真的胡蓉，眼睛裏的光似乎都變得柔和了，可以和窗外的陽光相媲美了。
    以前見她，也許是自己先入為主了，對她，從來就沒有好臉色，以為她隻是為了父親的名聲，抑或是地位而跟他在一起，他們不會長久的。她一直這樣詛咒著他們，而今，四年多了，又似乎，不是這樣的。
    那樣無怨無悔的付出，母親在最愛父親的時候，也未必做得到，更何況是這樣，衣不解帶的照顧著。明知道他命不久矣，卻仍然，不放棄，堅定到近乎執拗的堅持著，她自問，換了自己，也未必做得到。
    意識到心中有些波動，而且是不該有的波動，曲小悅捏著衣角，強迫自己看向別處，床頭的櫃子上，擺滿了水果補品，她走過去把它們一一整理好。
    在最下麵的一層東西上，她發現了一張紙，很熟悉的字跡，看不懂的意思，一瞬間，她隻感覺頭皮發麻，握著紙的手也有些清顫。
    見她許久沒有聲音，胡蓉回過頭來看她。曲小悅連忙把紙重新塞回剛才的禮品盒下麵，麵對著胡蓉探尋的目光，點了點頭，“我還買了湯，等下你們嚐嚐。”
    胡蓉沒有發現她的異樣，收回手裏的碗，準備拿去洗。曲小悅看她要離開，忙低下頭裝作忙碌，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她緩緩抬起頭，已經恢複平靜了，他看著吃的饜足的父親，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也許，是她想錯了吧，又或者，是別的事情呢，他不會那麼做的。
    睡了一下午，精神好些了，夕陽已經西下了，她拉開窗簾，光一下子瀉進來，她擋了擋眼睛，半晌才適應突然的強光。
    手機裏有幾個未接來電，她打開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她妹搭理，打開一條信息，“有時間嗎？出來聊聊。”底下的落款是：李韻染。
    曲小悅疑惑，按道理自己也沒阻撓她跟陸天昊的婚禮，甚至默默無聞到讓人無語，李韻染這時候找她，做什麼呢？
    潛意識裏覺得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她一點都不想去，而且跟她之間，也僅限於自己那次過於好心地招待而已。她直覺李韻染沒有表麵看到的那樣溫柔無害，但是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自己也沒有必要去淌那趟渾水。
    既然已經決定要離開了，那麼，他的事，從此，就跟她無關了，這樣的話，就更加沒有必要見麵了。
    曲小悅的手按在刪除鍵上，最終點了“是”，接著她把通話記錄也刪了，關機。
    李韻染等了很久，隻是她沒料到曲小悅會不回應。那樣熱情奔放的女孩子，不可能默默地躲在幕後，為他人做嫁衣。
    陸天昊輕哼了一聲，拉回了李韻染的思緒，她回頭白了他一眼，無所謂地聳聳肩，“你有意見嗎？對於你的前女友。”
    陸天昊又是哼了一聲，不做任何回應。李韻染啐了一下，“膽小鬼。”
    陸天昊的眼皮抬了抬，似乎對她找死的行徑表示驚奇。他拿起旁邊的靠枕，抱在懷裏，重新調整了個舒服的姿態，開口道，“你想找她說什麼，沉不住氣了？”
    李韻染皺了皺眉頭，“你一點都不關心她？”
    陸天昊抱著靠枕的手改為撫著自己的額頭，他在掩飾自己的情緒。隻是一刹那，又回複了以往的睿智精明，李韻染以為自己眼花了，可是仔細看，又好像是雲淡風輕的樣子，她小聲嘟囔著，“你這隻冷血動物。”
    陸天昊沒有溫度的聲音傳來，“你似乎管的太多了，這樣對我們的合作可不好。”
    李韻染臉色一變，話就衝口而出了，“那也比你這個沒有感情的動物強！”其實剛說出口她就後悔了，可是看陸天昊，似乎一點也不生氣，李韻染自己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生在商業世家，早就知道自己的婚姻不能由自己做主了，好在陸天昊她也不討厭，勉為其難將就著，至少不會太難過。可是她想錯了，陸天昊從來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有時候你覺得你猜得到他在想什麼了，事實卻又出乎你的意料，他在商場如魚得水，遊刃有餘，卻沒有誰真的摸得透他這個人。
    他永遠喜怒不形於色，即使你看他笑著，笑意也不達眼底。她忽然覺得可怕，跟這樣的人過一輩子，該有多累。她不禁同情起那個有著燦爛笑容的女孩子，她曾經麵對的，也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她不知道的是，那邊低著頭地陸天昊，心裏也是一片漣漪。
    沒有感情的話，又怎麼會難過呢？他整夜整夜的輾轉反側，又是為了什麼呢？他捂著胸口，那裏曾經有著最有力的跳動，為了他愛的女孩，用著全部的生命在跳動著。而現在，那聲音，死氣沉沉的，仿佛垂暮的老人，沒了青春活力。
    手邊的茶幾上，最後一抹餘暉也漸漸消失了，消失在地平線以下，望不到了。
    曲小悅關掉網頁，端起桌邊的咖啡喝了一口，“呸！好苦！”
    嘴裏的液體已經變冷，苦澀的味道在口腔裏彌漫，咖啡的餘香消散在空氣裏，隻留下有著淡淡咖啡漬的白色杯子。
    肚子有些餓了，去廚房泡了碗泡麵，坐在電腦前等著。郵件已經發出去好久了，至今一封也沒收到回複，她有些失望，又躍躍欲試。好久沒工作了，她的骨頭都生懶筋了，再不出去，曲母肯定變著法的幫她找對象相親，想起那些恐怖的畫麵，她心裏就發怵。
    “叮”一聲，是郵件的提示聲。
    她心裏一喜，忙點開查看，果然是一家公司的回複。請她明天早上9點帶著簡曆去麵試，也沒有聲明必須穿正裝啥的，曲小悅想，還是正式點好，於是把壓箱子的那些套裝全都翻了出來，還專門配了要搭的鞋子跟絲巾，化妝品什麼的也一應俱全，嗯，不能打無準備之仗嘛。
    嘴裏嚼著泡麵，曲小悅開了網頁，準備找點電影看，最近都打不起精神，現在應該好好放鬆一下，明天好一擊即中。
    等待電影緩衝的時間，眼睛掠過網頁下方的一行小字，絕症保證藥到病除之類的小廣告，平時她是絕對不會去注意的，現在，腦子裏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快的她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