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被火化了。
    但是，班裏的人並沒有什麼特殊反應，都隻是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唯獨我一人抱著寒雪的骨灰盒默默地將其收好，因為組織要將其丟掉，可我不忍心，我隻好把骨灰盒拿了回來。但是，令我更氣憤的是，我想去為寒雪做個墳墓也遭到了組織的拒絕。於是，我隻好忍痛將其收好。
    在寒雪走了之後的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沒有了她，是多麼的痛苦，多麼的絕望。
    平常有她在身旁，所以感覺不到她對我來說是多麼重要，認為她在我的身邊是很正常很應該的事——但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少了她是那麼空虛。
    這時，我終於明白了那個很糟糕的事實是什麼了，也明白了她說過的話的真正含義。
    這個事實就是，我喜歡她。
    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與她認識的時候。在我教完她上子彈的訣竅之後，她就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我叫白瑾。然後她就咯咯的一笑：“我叫寒雪。至於姓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因為我還沒來得及知道自己的全名，就被組織抓到這裏來了，”她依然笑著，“我媽說我是在冬天的一個下雪天出生的，所以就給我取名‘寒雪’。”
    “還真是奇怪的名字。”我笑笑。
    寒雪，你在下雪的時候來到這個世界，也是在下雪的時候離開這個世界。
    我不知道這是幸福，還是悲哀。因為，之所以是幸福，因為我明白了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我享受到了愛情的味道；悲哀的是，自己喜歡的人在身邊時卻不知道自己喜歡她，等她走了之後才知道——一切都太晚了。她的一舉一動，一哭一笑，都在牽動著我的心。
    她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來安慰我，給我力量。
    她在我最孤獨的時候來陪伴我，給我信心。
    她與我在這個地獄之中相濡以沫了兩年之久。
    公元前我們太小，公元後我們又太老，誰也沒能看到公元那一刻美麗的微笑。
    這是《告別天堂》裏的一句話。當時我還不理解，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可惜，都太晚了……
    我後悔我那時沒有發現自己喜歡她。如果我那時明白愛情是什麼，我一定會大膽地追求她，讓她走，也走得無牽掛——因為她最起碼已經戀愛過了。可是，我沒做到，我對不起她。所以我後悔，我恨。
    那時，我想起了她那句“也許吧”，那時我說她不屬於這個世界，也許真的是被我說中了，她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所以老天爺都要讓她走的那麼匆匆。
    想到這，我抱著寒雪的骨灰盒，眼淚再次流下。
    “寒雪，原來我也喜歡你……”
    又再度過去了兩年。
    我實在是不想提那兩年了，因為沒有了寒雪，剩下的兩年在我眼裏看來是那麼枯燥。但是，我還記得的是，後來那兩年，更加艱苦，死了更多的人，有幾次我都想自己殺，但是這時，我就會想起一件事。
    “如果給我個機會，我很想離開這裏，”寒雪歎了一口氣，對我說，“我多想看看外麵的世界，自從開始這種非人類般的生活後我就與世隔絕了，可是我還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啊，我也想看看外麵的世界啊……我就是死，我也不想死在這裏。”
    “隻要熬完這幾年，到時我們就可以一起執行任務，就可以去外麵的世界了。”我說。
    “是啊，熬完這幾年……”她有點迷茫的看著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會的，一定會熬過去的。”我趕忙說。
    對，我要帶寒雪去看外麵的世界，我不能讓她失望，我得活下去，我還要找我的母親，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我不可以這樣子死了，為了寒雪，為了母親……於是，我又咬牙堅持了下去。
    我終於十二歲了，終於四年了，我畢業了——因為我終於成功地執行了一次任務：殺掉一個在職高官，並取得一份政府的機密文件。途中我險些死掉，還好我反應快，才沒被殺掉。
    從那以後，我就自由了。組織就開始派我出去執行任務，我從那以後開始離開這個鬼地方。
    組織派我來一間學校那裏去執行任務。我臨走時收拾東西的時候抱著寒雪的骨灰盒：“寒雪，我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離開這個你恨的地方了……”
    臨走時，我再次看了一眼這個山洞。四年之前，我進去的時候，還是一個冷漠無情麻木的人，還是一個很多東西都不懂的屁孩，還是一個沒有任何朋友的人。如今，我出來了，我帶著我自己喜歡的女孩的骨灰盒出來了，我變得有了一點人性，經曆更多的事情。
    “這世道，未免變得太快了吧。”
    坐車坐了老半天，總算是來到了新的學校。今天是開學之日，我看見了許多的家長牽著自己的孩子來報到，孩子們之間有說有笑，那種在我眼裏是奢侈的友情，親情，在這裏是這麼平凡。
    那天開學之日的事我基本忘了。但是，那天把學校的事弄完了之後，我不會忘。
    我把寒雪的骨灰盒放在我挖好的土堆上，然後拿出一點紙錢。最後，我想起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我從包裏翻了翻，《告別天堂》的黑白灰封麵很配合我映照這種悲傷的氣氛。
    “還有你沒看完的《告別天堂》，寒雪。”方可寒，也死了，你遇到她了麼？我想你們兩個一定很談的來的，因為你們的名字都有一個寒字——你們都是出生在冷冬的人。你們的人生也許像你們的名字一樣，是冷漠的，是不會有人記得的。但是方可寒還有江東，天楊，肖強，周雷這些熱乎乎的人去銘記她，而你，還有我，至少你還有我。
    燒掉後的紙錢留下的火灰被風吹的滿天飄舞，這讓我想起了《老男孩》的一句歌詞：
    看那漫天飄零的花朵，在最美麗的時刻凋謝，有誰會記得這世界她曾經來過。
    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你為什麼當初會喜歡方可寒這個人物了，寒雪。可惜太晚了。
    你不遺憾，寒雪。方可寒臨死前對江東表白了；而你，臨走前也對我表白了，甚至奪走了我的初吻——你這個自私的家夥，但是我不會怪你，寒雪。
    我把《告別天堂》扔進了火堆裏，看著它慢慢的燃燒，慢慢的化為一對灰燼。“我還沒給你讀完它你就走了，現在就讓你繼續看完它吧。也好讓方可寒去陪陪你，讓九泉之下的你也不會寂寞。
    當我回過神來時，我才發現，我的淚水，早已流淌滿了我的臉頰……
    最後，我把寫著“愛人寒雪之墓，白瑾刻”的字樣的木質墓碑豎在了土堆上。然後，我再次看了一眼骨灰盒，回頭走了……之後的每年重陽和清明，我都會去那裏一趟，就算是上學，我也會請假去。
    距離開學還有幾天時間，我突然想起了於教官。我想去看看他，告訴他我已經成為了一名真正的間諜。當初考試之前我們班還有五個人在，當我回來參加畢業儀式的時候卻隻有三個人。看來，一名真正的間諜，真的是要犧牲很多很多的人，才能培養出來的。
    想到這，我有點慶幸，因為我適應了那種叢林法則。
    組織裏的人很快把我送到了當初那個偏僻的地方。
    想不到四年不見，樹也長高了，草也多了。我走進營地一看，發現一個身影在抽打著那些孩子們，但是我走過去一看，卻發現那張臉龐不是我熟悉的——是一張陌生人的臉龐。
    “於教官呢？”我問。
    “看你也不像是這裏的人，”他轉過頭來，看了看我，“你是什麼人，怎麼會進來這裏？”
    “我是組織裏的人，我是來找於教官的。”我說。
    “於教官？上一年自殺了。我是來這裏接任他的。”他停下手中的鞭子，有點感歎地說，“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自殺。”
    我愣了。
    “記住一句話吧，在你殺人的時候，你要想到你有一天也會被人殺掉。”於教官的這句突然回響在我的腦海。
    於教官，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你說對了，你不是自殺，你是被那些你害死的孩子們形成的怨念，那怨念讓你產生的愧疚殺死的。
    我什麼也沒說，我走了。
    坐在車上，我再次回頭看了看那道鐵門，於教官的身影出現在那裏，他在向我招手，“孩子啊，你總算明白了，你長大了……對不起，原諒我之前對你做過的一切吧……”
    原來，這第二個讓我看到人性的光芒的，竟然是於教官，可惜我現在才知道。
    思緒飛回躺在床上的我，看著窗外的夜空，已經黑得惡心了。我轉頭看著赫連先帶來的蛋糕盒，那裏麵還有著半邊沒吃，他說留給我以後肚子餓的時候吃——我無語了，我沒冰箱，怎麼保鮮？
    現在回想起這些東西來，還真的是感到世道滄桑。很慶幸我能活到至今，但是我身邊的人卻一個接著一個離開我。
    腦子裏開始有點模糊，我眼皮漸漸閉上了，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