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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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吟麵如鐵石地回到“九淵山莊”,摒退了一眾下人隻將龍七公子龍炎召到自己房中盤問。
龍炎聽說是鐵營盤失竊一事自不肯認,反惱怒作色道:“姐姐怎麼這般糊塗,自家的兄弟不信,卻去信外頭那些不相幹的旁人?”
原來這龍七公子龍炎與龍吟俱為四姨娘所生,平日雖不甚密切,但論及血緣親疏又實非他人可比。龍吟見他氣惱也不分辨,隻看著他的雙眼淡淡道:“你不肯承認,是認為姐姐沒有能力查出你私通外敵、謀害二哥、殘殺龍家子弟、盜竊貢品的證據麼?”
龍炎聞言臉上驟然變得煞白,四顧無人後不禁跪倒在龍吟麵前,抱著她的腿腳哭著求她相饒。
正所謂一樣米養百樣人,這龍炎與龍吟雖是一母所生,但資質秉性卻是天差地別,大為不同。龍吟自小聰穎過人,根骨極佳,因此被其父——龍家家主龍烈看中,與兩位哥哥一同念書習武,成年後又以龍三公子身份在江湖中行走,主理過家中大小事務,說是龍家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也不為過。而龍炎雖然天資亦是不俗,無奈少時被其母寵溺成了一個好逸惡勞的性子,終日裏吃喝玩樂不求上進,出門在外又仰仗著家勢橫行霸道驕奢自大,以至眾人提及皆多有不齒。
龍吟說出那番話來本是為了試他一試,如今見他這般模樣,心中頓時如墜冰窖涼得透徹。
“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東西!你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竟敢闖出這樣的彌天大禍來?!”被龍炎不顧後果的肆意妄為氣得手指發顫,隨著“啪”的一聲脆響,龍吟手裏的折扇掉落至地,扇墜碎裂四散看在眼裏實為不詳。
龍炎從小到大還是頭一次看到素來淡定沉穩的姐姐如此生氣,一時也被嚇住,隻好伏在龍吟腳邊哀哀哭泣道:“是弟弟年少無知,經不住他人慫恿,一時豬油蒙了心才幹下了這大逆不道的荒唐事,姐姐若顧念姊弟之情,就請饒過弟弟這次,萬勿將此事告之他人,否則若讓父親知曉,弟弟的這條性命恐怕就難保了!”
龍炎說著說著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龍吟聞他哭聲亦覺不忍,然而現在大錯鑄成悔之已晚,隻有盡力設法補救才是當務之急:“你自以為能夠瞞天過海,可這世上豈有不透風之牆?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既做了,刻意欺瞞又能瞞得幾時?倒不如即刻將盜去的失物尋回,再將協同作案之人供出,或能將功贖罪,換回一條性命。”
龍炎怔了一怔,似乎瞬息轉過了幾個念頭,但隨即他便越發悲憤地捶胸頓足,涕淚交流糊了滿臉:“那幾人本是我在寶蘭巷中認識的,時常聽我提及在家中不得舒展,便自告奮勇說要替我長長臉。他們想法子弄了些能控製人心神的藥物,要我尋機會下在二哥身上,然後他們再假意將貢品盜走,最後由我出麵尋回,自能得到父親的讚許與族中眾人的認可。誰曾想。。。。。。事發之後我再回到寶蘭巷,那幾個家夥早已帶著貢品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又派人在鐵城之中四處搜查,可是問遍了整個鐵城的人也沒人知道那幾個家夥究竟是什麼來曆。。。。。。嗚。。。。。。姐姐,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啊!”
龍吟以往也曾聽人議論,說七公子龍炎好高騖遠心浮氣躁,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龍吟隻當他年少輕狂,又因母親偏袒不便管教,於是許多劣跡竟是不知。如今見他徒長虛歲卻心智愚魯,是非不分又兼心術不正,一時間恨不得將他立斃於掌下,省得將來再被有心人利用,害人害己。
“若是如此,姐姐也救不得你,隻能將你關押起來,任憑父親發落吧。”
龍吟說完,便叫人進來將龍炎押到沉水堂中看守。龍炎發了瘋般拚命掙紮,終還是拗不過鉗住他雙臂的家丁:“放開我,我不想死!!!姐姐!!!救我!!!我真的不想死啊!!”
隨著龍炎的呼聲漸遠,負手而立的龍吟終於頹然跌回了身後的榻椅上,她疲憊地抵住眉心一邊揉動一邊回想著今日發生之事,龍炎口中那群來曆不明之人雖是罪魁無疑,但行蹤如此詭秘實不似尋常山賊,況且他們盜走貢品顯然是想讓龍家因此而獲罪,看來這次失竊事件背後所隱藏的陰謀恐怕遠遠沒有表麵那麼簡單。
龍吟沉思了半晌,又覺秦蕭當日中途折回的理由有些牽強,他既能未卜先知趨吉避凶,所知的內情必不是一星半點。眯眼看著腳邊破裂的扇墜,龍吟眼底的神色一冷,頓將守在門外的君戰招來沉聲吩咐:“你即刻架一輛馬車,去寶蘭巷把琉璃閣的秦公子帶到這裏來,記住事情做得隱秘些,別讓不相幹的旁人看見。”
“是。”君戰低頭應了一聲,隨即轉身大步踏出了房門。
龍吟回頭看向窗外晦冥的夜色,心知今夜必有許多人注定無眠。。。。。。
秦簫移步下了馬車,眼中所及皆是九淵山莊半隱在黑暗中鐵脊獸梁,與別處大宅的富麗堂皇全然不同的森嚴肅冷使得這座矗立了百年的巍峨堡壘猶如一條盤繞在山間的巨龍般充滿了令人敬畏的神秘與力量。
秦簫跟在君戰身後沿著曲折的長階拾級而上,途中經過的許多院落都幽深沉寂,隻有被昏暗燭光微微照亮的窗口才如伺伏野獸的雙瞳般虎視眈眈地盯著白衣飄搖的來客。
龍吟所居的漢雲閣正座落在一處遙對“龍頷”的山脊上,鎮日的雨雪未停,山中夜風凜冽如刀,但龍吟在軒室的四角都點了熏籠,中間空出的地麵上鋪了整塊厚實蓬鬆的白色皮毛,然後又在皮毛旁的小炭爐上溫了酒,四溢的酒香與庭院裏疏淡的梅香融在一起,不必酌飲便足以令人微醺了。
秦簫眯起眼,緋色的唇角不禁勾起了一抹愉悅的笑意。在這樣寒冷的一個大雪天,無論是誰能夠來到這樣一個地方,與這樣一個人促膝長談,想必都不會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秦簫進屋後,便見一手端著酒盞的龍吟正闔目躺在一名美貌婢女的大腿上,靜靜地享受著她殷勤而周到的伺候。秦簫了然地笑了笑,隨即搖手示意君戰不必急著通報,好令近來諸事纏身的龍吟能夠多休息上一刻。
但秦簫的手勢未停,枕在美婢腿上的龍吟便已睜開了眼來。她見秦簫到了,便讓身邊的美婢與君戰全都退了出去,又取過一隻酒盞斟滿,要秦簫隨意就座不必拘束。
秦簫作了個揖,便在龍吟的對麵撩袍坐下。他就著幽暗朦朧的燭火不露痕跡地打量著輕衣緩帶的龍吟,隻覺眼前的貴公子在褪去了滿身的繁華雕飾後,莫名平添了幾分男女莫辨的嫵媚,誘人心魂。
“深夜叨擾,還請秦公子勿怪。”龍吟的聲音有些啞,徐徐低回就像是在營造一個奇異而旖旎的夢境。
秦簫雙手接過酒盞,抵在唇邊抿了一口,方微笑道:“三公子言重了。。。。。。三公子連夜召在下前來,想必是有話要問。”
龍吟點了點頭,忽而把酒輕歎:“秦公子才識過人,如何竟甘心混跡於市井之中?”
秦蕭此時已有些心馳神蕩,遂率性自嘲道:“風月就像毒酒,在下不過是個飲鴆止渴之人罷了。”
龍吟聽了這話,送到唇邊的酒盞不禁一駐,兩人一時皆不言語,隻剩下窗外的落雪與爐中的炭火隱隱發出些冰折炭摧的細微聲響。
一燈如豆的長夜好似突然靜得沒了盡頭,無邊無際的晦冥裏,唯有相對而坐的兩人能夠彼此相伴聊以慰藉。
龍吟又喝了幾盞酒,半晌後,才帶著些索然的意興抬眼道:“誠如秦公子所料,今夜我將秦公子請來,正是為了一聽秦公子日間未盡之言。”
“。。。。。。未盡之言麼?”秦簫擱下酒盞攏袖笑了笑,燭火的倒影在他沉黑的眸子裏一瞬即滅:“在下知道三公子想問什麼,不過在下的回答恐怕很難令三公子滿意——在下之所以會刻意避開七公子,並非是對當晚發生之事有所預料,而是因為前幾日七公子帶著他的朋友來琉璃閣中喝酒,在下無意間發現其中人的腰帶裏藏了一塊半繭半蝶的玉牌。。。。。。”
“半繭半蝶的玉牌!難道竟是。。。。。。”
不知何處刮來的夜風瞬間吹熄了幽暗的燭火,炭爐裏的微光映照在兩人臉上,竟如一抹血色般漸漸浸開。龍吟擰起眉頭,若有所思地與秦簫對望了一眼,兩人心底不約而同地浮出了一個充滿了神秘的禁忌之名——赤潮後人!
接下來的幾日,秦簫都依照龍吟的安排,暫住在九淵山莊之中。
龍吟本與他約定,兩日後再找個閑暇細細討論赤潮後人之事,然而過了兩日,來別館找秦簫的卻不是龍吟,而是那個終日伺候在龍吟身邊的美婢旋兒。
“公子要奴家來告訴秦公子一聲,今日老爺召他議事,所以秦公子這邊怕是來不了了。”旋兒的聲音細細的,好看的柳眉微微的蹙著,似乎正為什麼事兒懸著心。
秦簫知她定是為了龍三公子,於是便請她入內稍坐,趁著喝茶時問了她一句。
旋兒素日裏本不是多嘴之人,但她近來屢屢聽龍吟提及秦簫,頗有讚許認同之意,心中已先生出了幾分好感,如今又見他神情懇切,遂將自己的憂慮說給了他聽:“我家公子因為人周到辦事妥帖深得老爺與族中長老們的器重,可家中其它人卻多有羨慕妒恨的,如今有人去到老爺那裏告了七公子一狀,七公子是我家公子的親兄弟,他若真犯了什麼事,那些人少不得又要給我家公子安上一個管教不嚴之罪。”
“縱然是管教不嚴,也不過是訓斥一番,總不至於七公子犯了錯,卻要三公子替他受罰,旋姑娘盡可以放寬心。”秦簫含笑撫慰了一句,旋兒卻仍是愁眉不展,欲言又止。
“唉,秦公子你是不知我們家公子的性子。。。。。。”
旋兒一句話還未說完,門外突然風風火火地闖進了一位小廝,一見旋兒就大聲喊道:“旋姑娘,你怎麼還在這兒耽擱,你家公子剛挨了四十鞭子,現送回了屋裏正等人伺候呢。”
旋兒聽了這話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二話不說提起裙角就跟著報信的小廝跑出了門去。
秦簫的眉心也緊皺了起來,然而礙於身份的不便,除了繼續候在別院外,其餘他什麼也做不了。
旋兒離開後,秦簫鎮日枯坐,整座古老而陰暗的山莊都是沉寂的,滾燙的鮮血在這層層疊疊的森嚴鐵壁間根本激不出一絲漣漪。
下人們的隻言片語無法讓秦簫了解到龍吟受罰的因由與處境,他耐著性子推敲了幾日,忽聞被押在沉水堂中的龍七公子出了事,四姨娘為此大鬧漢雲閣,逼著龍吟還她一條命。
秦簫得到這個消息後再按捺不住,當即就踏出房門疾疾往漢雲閣而去。
漢雲閣中哭聲嘈雜人影紛亂,瓊玉般的積雪與枝頭飄落的白梅被來來往往的腳步踐踏成泥,倒像是太過清白而遭世人所棄。
鴉發垂散的龍吟披著一襲白裘在旋兒的攙扶下定定立在雪裏,數日不見他的身形清減得厲害,本就不太圓潤的下顎更顯得分外尖削。他默默凝視著龍炎躺在雪地裏的屍身臉上無甚表情,但撐在旋兒細腕上的手掌卻在長袖的遮掩下微微顫抖著。
秦簫身邊有好幾個袖手旁觀的龍家子弟正在低聲談論著龍炎之事,然而除了幸災樂禍,他們對於族人之死竟沒有絲毫的哀痛惋惜。秦簫皺了皺眉,雖深諳人情世故亦不免替龍吟不值。這時,一位原本頹坐在龍炎屍身旁,披頭散發撫屍而哭的婦人突然暴跳起來,然後直衝到龍吟麵前照著他的臉上就狠狠一巴掌劈了過去。
“天啊!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一個沒良心的,害死自己的親弟弟啊!我現在真後悔,當初要是沒有生下你就好了!!!你還我炎兒!還我炎兒啊!!!”那婦人一邊號哭一邊歇斯底裏地撕打龍吟著狀若瘋癲。而龍吟卻始終看著龍炎染滿了血跡的臉龐,仿佛不知疼痛一般站在原地任婦人欺淩。
一旁的旋兒與君戰急忙上前阻攔,可婦人的利甲仍是在龍吟的頸側留下了數道滲血的抓痕。
“這是什麼道理,”旋兒趁婦人被君戰製住即刻轉身查看,一見臉龍吟頰上的指印與脖子上的傷口眼圈便瞬間紅了:“公子他為了保住七公子的性命,硬生生受了刑堂長老四十鞭子,如今這身上還沒一塊地方見好,你又來傷他,就算是後娘也不該這麼偏心,你卻又是親的,七公子他不知聽旁人說了什麼,一時想不開做了糊塗事,公子心裏已經夠難過了,你還這樣逼他,是真想要了公子的命麼?”
“我就是要他的命!如果不是他,我的炎兒怎麼會死?!!!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唯一剩下的一個炎兒如今也被你們給害了!我恨你們!!我要你們死!!我要你們全部給我的兒子償命!!炎兒啊,我的炎兒啊!!你死得好慘啊!!!”婦人在君戰的鉗製下依舊拚命掙紮,怨憎的詛咒不停地從她的口中吐出就像一條條伺機噬人的毒蛇。
“四姨娘,你!!”旋兒一張俏臉氣得煞白,還想與婦人理論卻被一直未曾言語的龍吟抬手止住。
亂糟糟的庭院裏一時隻剩下了婦人癲狂的咒罵聲,恍若未聞的龍吟從旋兒的攙扶中抽出手臂,上前幾步曲腿跪到龍炎的屍身前,然後伸手從他的衣襟裏摸出了一塊貼身而藏的素白絲帕:“這是我小時候給你裹傷的絲帕,我知道你一直都將它帶在身上,”龍吟一邊說,一邊用絲帕將龍炎臉上的血漬細細拭盡,一道猙獰可怖的傷口隨之從龍炎的額角浮現了出來,龍吟見狀,手上的動作頓變得更加地輕柔:“你之前說我糊塗,不信你卻盡信些不相幹的旁人,如今你怎麼也糊塗了,竟信了他們說我不肯救你。。。。。。說救不得你那是氣話,莫說是四十鞭子,就算是四百鞭子,我也不會讓他們傷你半分,還是說,在你眼裏,我龍吟就是個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保不住的無用之人麼。。。。。。”
眾人見他神色冷靜地對著龍炎的屍身輕聲低訴,一時間也摸不清他到底是清醒還是糊塗。隻有隱在人群中的秦簫看出了些端倪,他眼見龍吟不好也再顧不得許多,閃身便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
“三公子。。。。。。”
秦簫剛來到龍吟身邊便見龍吟的身子晃了一晃,隨即悶哼一聲竟撫胸嘔出了一口心頭血。
跟在龍吟身後的旋兒嚇得懵了,聽到秦簫要她即刻去找個大夫過來,想也沒想就疾疾奔出了門。
秦簫一手攬著龍吟的肩背,一手握著他冰涼的手掌替他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龍吟嘔血之後已不太曉事,秦簫知他傷勢未愈不敢讓他在雪地久待,略一沉吟頓將他打橫抱起,穩步朝房中走去。
“我先送三公子回屋,君戰小哥,其它的事兒可都得交給你了。”
君戰也明白這漢雲閣外的殘局如今隻有自己能夠收拾,但龍吟的身份特殊不能隨意托給旁人,於是囑咐了兩名劍婢跟入屋內照看,又派人即刻到後堂中去請老爺過來定奪。
秦簫將龍吟送回屋中後先替他脫了裘衣,又見他內裏的銀緞長袍上浸出了血痕,想必是之前在閣外扯裂了舊傷,便讓婢女將他近日所敷的傷藥找來重新包紮。
兩名劍婢如何敢讓秦簫看到龍吟的身子,想要接手卻見昏昏沉沉的龍吟始終抓著秦簫的手掌不肯放開,兩名劍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無計可施,隻好垂頭站在床前既不尋藥也不開口。
秦簫見此情形不禁暗暗起疑,再低頭打量懷中的龍吟,越看越覺著他削肩纖腰冰肌玉骨,不似男子形態。偏在這時,龍吟身子又突地一動,不慎微敞的衣襟間頓露出了一段赤裸頸項來,光潔細膩毫無起伏,正是驗證了秦簫心中的推測。
行走江湖十數年,秦簫當然明白什麼事情該知道什麼事情不該知道。他不動聲色地鬆開手臂小心翼翼地將龍吟安置到床榻之上,更衣換藥之事遂未再提起。
或許是因為傷口疼痛,龍吟失了神智反不能安睡,幾個輾轉間渾身大汗已濕了重衣。秦簫在一旁心疼得直皺眉,於是趕緊讓婢女擰了濕娟過來替她擦拭。
如此熬到醫館的大夫跟在旋兒身後進了房門,把脈診斷,又熬了一劑靜心安神的湯藥喂龍吟服下,方才讓秦簫眉心的溝壑鬆了一鬆。
龍吟睡熟後,秦簫便抽身離開了房間以便讓旋兒替她裹傷梳洗。其時夜闌人靜,月色清明,秦簫攏著兩袖梅香踏雪出了漢雲閣,卻覺胸中一陣莫名空落,倒像是遺失了什麼在那漢雲閣主人的枕邊再難尋回一般。。。。。。
龍吟靜養期間,龍家人悄悄為龍炎發了喪,秦簫聽說龍吟的娘親——四姨娘因痛失愛子而得了失心瘋,但自從她被龍家家主龍烈送進藏海樓“養病”後,就再沒有人見過她。
秦簫擔心龍吟在經曆了這一連串的變故後積鬱過重反傷己身,卻又一直尋不到機會前去探望,於是隻好每日攜玉簫至漢雲閣外的風露亭中,吹一曲《懷沙》聊以排解。
風露亭地處山脊凸石之上,居高臨下視野開闊,雪晴時能見山穀中鋪銀疊翠雲霧飄渺,千岩競秀萬鬆生濤。秦簫極愛這裏的山色雪景,因此每日吹完簫曲都會在此地流連片刻,賞景之餘,亦可借寒氣清冽的山嵐滌蕩心魂。
這日黃昏,秦簫的簫聲方落,便聞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由衷地稱讚道:“秦兄的簫聲中有青雲之誌,他日鵬程萬裏,前途未可限量。”
“三公子謬讚了。”秦簫早聽出是龍吟的聲音,心喜之際,連日來的憂慮頓時一掃而空。他執簫轉身見龍吟氣色尚佳,遂拱手一揖道:“三公子近來身子如何?傷勢可都痊愈了麼?此處風大,不如換個地方再說話。”
“不礙的,”龍吟擺了擺手,隨即便披著裘衣在亭中的石椅上坐了下來。她今日未戴發冠,一頭長發隻以銀絲發帶束在腦後,著在白色裘衣內的芙蓉長袍為她略顯蒼白的麵頰平添了不少生氣,刀削的眉目間雖有隱隱的翳色,但流轉於眼底的微光裏卻仍藏著慣有的銳利鋒芒。“有勞秦兄掛念。。。。。前日之事,我已從旋兒口中聽說,龍吟無能,既保不住親生兄弟的性命,又帶累秦兄費心照顧了整日。如今我先在這裏向秦兄道個謝,他日若有用得著龍吟之處,還請秦兄明示。”
“三公子太客氣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秦簫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即接過婢女呈上的熱茶,方嚐了一口便見一向在別院裏伺候的一位小廝滿頭大汗地朝著風露亭前奔了過來。
“三公子,秦公子。”那小廝跑到跟前見龍吟也在,立即朝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才氣喘籲籲道:“山莊外來了一位姓白的小哥,說是琉璃閣裏專門伺候秦公子的人,他要我給秦公子帶個話,與秦公子素來交好的那位小唐相公出了事,現在被巡捕房的高捕頭帶去了衙門要秦公子盡快回去想想辦法。”
“什麼?小唐出事了?!”秦簫一聽小廝之言,即刻便要起身告辭。
龍吟卻沉吟了片刻方道:“秦兄莫急,待我吩咐人備好車馬與你一同前去。”
“可是你的身子。。。。。。”
“無妨,此事既然涉及官府,想必我還能說得上幾句話,若能尋個法子將此事私下化解,豈不省下了秦兄許多麻煩。”
秦簫聽她說得在理,又見她不顧旁人勸阻執意相隨,便依她所言與她同乘一輿風馳電掣地出了九淵山莊。
秦簫領著龍吟回到一片混亂的琉璃閣中,詢問了好幾人才大致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或是因為之前受到了琉璃閣護院們的譏諷,唐斷辭自上次離開後就再沒有來找過秦簫,但今日午時,他不知從什麼地方去弄了幾十兩銀子,然後指名要在秦簫的滄浪軒中留宿。
那琉璃閣主雖愛財如命卻天生長了一雙勢利眼,他隻道秦簫已被龍三公子龍吟看上,轉眼就要給他賺幾座金山銀山來,豈能在這時讓唐斷辭這個不知好歹的窮小子留宿在滄浪軒,惹惱了龍三公子自斷財路!
這樣一想,那琉璃閣主不但不肯做唐斷辭的生意,反而冷嘲熱諷了一番,說他這些銀子不知是怎樣的來路,要是是偷的搶的,琉璃閣可不敢收。
唐斷辭年少麵薄,聽他這麼信口雌黃早已氣得滿麵漲紅,而那琉璃閣主還不知自製,又將他之前因受秦簫之邀而在滄浪軒白住了幾日之事添油加醋直說得口沫橫飛。
唐斷辭聽到後來臉也不紅了,手也不抖了,也沒人看清他究竟是怎麼動了一動便驟然將琉璃閣主的腦袋整個摘了下來。琉璃閣主的頭到了唐斷辭手上還發出了幾記怪聲,一雙金魚眼瞪得溜圓,而那無頭的屍體足足站立了一刻才猛出三丈高的血泉,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眾人怔楞了一瞬,隨即盡被嚇得叫的叫逃的逃。擰著人頭的唐斷辭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人在慌亂中報了官,聞訊趕來的高捕頭用鐵鏈將他鎖了,才拉拉扯扯地帶出門去。
秦簫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而一旁的龍吟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立即命人備好筆墨,親自寫了一張帖子讓君戰趕到衙門去交給陳師爺。
“。。。。。。如此說來,竟是我害了他。。。。。。”兩人目送君戰快馬離去後,便回到滄浪軒裏一邊等待一邊商議營救之計。
龍吟一踏入滄浪軒中就聞到了一股浸人心脾的淡淡幽香,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支初綻的白梅斜斜插在盛水的玉瓶裏,冰清玉潔的柔弱之態極似曾經獨居小樓那位命運多舛的絕色女子。
“這世上的名利、權勢、禮教、法製,哪樣不吃人?哪樣不害人?。。。。。。我隻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將這天地換上一換,否則豈容這些魑魅魍魎橫行於世為禍人間!”龍吟握緊扇柄,凝視白梅的眼底似有巨浪翻湧。秦簫不料她身為世家子弟卻有如此難得的見解與豪情,當下便心折不已,又暗恨相逢太晚。
兩人在案前相對而坐,就唐斷辭之事談論了近一盞茶的功夫,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送信歸來的君戰出現在門外,帶回的消息卻令軒中兩人都吃了一驚。
“陳師爺說,高捕頭在押解人犯回堂受審的路途中遭到了幾個黑衣蒙麵人的襲擊,他們打傷了高捕頭又帶走了人犯,想必是人犯的同夥見他犯事被捕,遂埋伏在必經之處出手相救。”
“不可能,小唐來到鐵城雖已有數月,但除在下之外,並無別的親友。”秦簫搖頭否定了陳師爺等人的推測,可這群人擄走唐斷辭究竟有什麼目的,秦簫一時也難以斷言。
眼見秦簫陷入了沉思,龍吟便將君戰召到跟前低聲吩咐道:“傳令風翼堂全麵搜索唐斷辭的下落,一旦發現了任何線索即刻派人來回我。”
“是。”君戰抱拳一揖,領命而去。
秦簫攏袖看著案上的梅花心中若有所悟,微擰的眉頭卻似膠著了一般始終難以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