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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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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唐,看來這鐵城的天就快要變了。”
    秦簫攏袖坐在琉璃閣的軒室中閑閑看著珠玉四濺的雨簷,輕柔而皎白的衣擺在他身後鋪開就似一抹新雪。
    他伸手端起身前的青瓷酒盞淺淺地抿了一口,溫潤的濕意頓時在他緋薄的雙唇間暈染開來,散發出了絲綢般的淡淡光澤。
    “隻是可惜了那些花苞。。。。。。曆經多少風雨才醞釀出的絕世風華,卻再也沒有了綻放的機會。。。。。。”
    被秦簫稱為小唐的少年默默地與他相對而坐,精幹的黑色短打下一身緊實的肌肉隱隱彰顯出狼虎一般勇猛的力量,但清俊的眉目間卻還帶著幾分少年人獨有的稚氣未脫的青澀。
    他順著秦簫的目光看向簷外那枝白色的梅花,伶仃的枝頭上冰綃般絹薄的花瓣半開半掩地包裹著內中嬌嫩的芯蕊,還未盛放便已在無情的風雨裏顯露出了頹敗殘缺的凋零之態。
    唐斷辭抿了抿唇,他的肩頭忽地一晃,仿佛因為坐得久了而下意識地動了動身子。然而屋簷外的那隻梅花便在這交睫間插進了秦簫手中剛剛喝幹的青瓷酒盞裏,花瓣上沾染的雨珠晶瑩圓潤,猶如多情女子噙在眼角的淚滴。
    “放在清水裏養著,或許還能開。。。。。。”
    “。。。。。。但是你斷了她的根,就算能開,也活不長了。。。。。。”秦簫伸手拾起酒盞裏的花枝,俊美如雕的麵容上無悲無喜。
    唐斷辭一抬眼便見著眼前人與帶雨的白梅交相輝映,一時間竟似有些癡了。。。。。。
    “。。。。。。花。。。。。。生在這個世上就是為了綻放的刹那,隻要盛開過,這一生也就沒有遺憾了。。。。。。”過了許久,唐斷辭才回神般地別過頭,耳根鬢角莫名地泛起了一絲紅熱。
    秦簫卻似並沒有察覺對方的異色,他起身隨意尋了一隻玉瓶到簷下接了雨水將梅花插上,然後才別有深意地微微一笑:“你這可是以己度人了。。。。。”
    唐斷辭垂下眼來沒有作聲,秦簫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就在這時,一連數記輕敲卻從緊閉的房門處突然傳來:“公子,龍家三少爺來了,正在雅室等著見您呢。”
    “嗬,來得倒快。”秦簫不緊不慢地理了理花枝,然後才讓人進來替自己更衣梳理。
    一切打點妥當後,秦簫行到門前,複又回頭對著唐斷辭揚了揚眉:“希望花開那日,你我還能像今日這般相對而坐,共飲一杯。。。。。。”
    琉璃閣的雅室設在後院極為僻靜處,秦簫沿著曲廊走去,遠遠便見一個虎背猿腰的年輕男子握刀站在雅室門前,眼神銳利氣宇軒昂。
    秦簫心中暗讚好一條威風凜凜的漢子,擦肩時卻並不與他答話,隻略朝著他點了點頭就徑自往裏麵去了。
    雅室裏點著熏籠,一屋子的寒意早被驅盡,反煦暖得有些似三春的光景。一位寶冠玉帶的貴公子雍容閑雅地斜倚在玉榻的軟枕上,雖麵色蒼白些,但刀裁的眉目間卻掩不住世家子弟亦少有的大氣與鋒芒。
    “在下秦簫,見過三公子。”秦簫親眼見了這名揚鐵城的龍家三少,方知眾人傳言不虛,慢說區區鐵城,便是泱泱神州之內能有這等風華的人物恐怕也是鳳毛麟角寥寥無幾,難怪風月場中那些女孩兒們,平日裏心心念念的皆是他,偶能把盞作陪便要欣喜上好些日子。
    靠在榻上的龍吟亦不動聲色地將來人打量了一番,心裏竟暗暗覺得有些意思。琉璃閣這個倌館龍吟不常來,但也多少聽說過裏麵的男倌頗有幾分姿色。隻是如今進入雅室之中的這名男子,一則年紀看上去偏大了些,二則這一身風流氣度說是哪家的公子哥有人信,說是男倌卻斷斷無人肯信。
    “一段日子沒來,竟不知閣裏何時又多了一位如此俊俏的寄客?”龍吟修目微睞,似笑非笑,和顏悅色之下實則暗藏機鋒。
    秦簫知他疑心自己身份,於是幹脆道破:“在下本是一名四方遊曆居無定所的無名樂師,半年前得琉璃閣主不棄,邀至此處為客人演奏。秦簫技藝平庸不入尊耳,故三公子不能得知也屬平常。”
    龍吟素愛行事坦蕩性情脫略之人,如今見秦簫言辭爽利,雖未深交已先生出了幾分好感來,於是便從袖中抽出了當日得贈之玉簫,當麵問他:“既是如此,倒要請教秦公子這隻玉簫是從何而來?”
    秦簫望了龍吟手中的玉簫一眼,素來沉靜的眸底竟也起了微瀾:“。。。。。。蘇姑娘不肯以此簫相贈,隻是希望三公子能愛物及人時時掛念,數月前,我與蘇姑娘因緣際會偶得一見,蘇姑娘聞我簫聲,便將此簫取出並垂淚道,若有朝一日三公子在小樓之中尋不見她,便請我以當日之曲代訴情衷。”
    龍吟得知原委後心中頓覺痛極,卻不便在人前表露,隻得撫簫輕歎:“傻阿弦,我向來掛念你之心,又豈是因為一支玉簫。。。。。。”
    秦簫聞言亦不免噓唏,又見案上正巧有酒,於是挽袖取來陪著龍吟相對而酌。
    龍吟淺飲了數杯,胭脂般的豔色便一抹抹地從眉梢眼角暈了出來,秦蕭見他墨瞳中斂了銳光,反浮起一層細雨輕煙般的朦朧,胸中不禁驀地一悸,來得莫名。
    龍吟對秦簫瞬間的失態並未留意,隻將玉簫握在手中細細摩挲了一番才遞到秦簫手中,“阿弦既然有此心願,還請秦公子成全。”
    “自當效勞。”秦簫麵上一赧,即刻擱下酒盞雙手接過玉簫,借著微醺之意緩緩吹奏了一支《古相思曲》。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魂隨君去終不悔,綿綿相思為君苦。。。。。。。”龍吟和著清簫落寞低吟,神思一恍似又見蘇弦獨倚小樓扶門而望,柳眉輕顰弱不勝衣。。。。。。
    鐵城之南有一座規模極大占地極廣的鐵器作坊,名曰“鐵營盤”。
    鐵營盤中有工匠數千人,個個都有一身冶鐵鍛造的好本事。他們利用鐵城豐富的礦產製成各種削鐵如泥的兵刃與堅不可催的盔甲供給軍中使用,而楚殤各地府庫采買的武器裝備中近六成皆是出自鐵城鐵營盤。
    百年前,鐵營盤本是龍家的私人作坊,然而龍家先祖擁立楚殤帝離,又將自家作坊生產的兵甲利器盡數捐給楚殤帝麾下的軍隊使用,楚殤帝感其忠義,故在登基後欽賜了龍家“九淵山莊”一座,並令鐵營盤專為各地府庫打造武器裝備,方為龍家築下了這百年基業。
    除了供應府庫所需,龍家鐵營盤還有每年例行的進貢之責,因此對於鐵營盤的守衛,龍家人人皆看得十分要緊。龍家有專司看守鐵營盤的子弟千人,日日查崗布哨,輪番巡視,竟使這所作坊在外人眼中真成了一座固若金湯的鐵鑄營盤。
    然而便是這麼一處銅牆鐵壁的森嚴“堡壘”,卻在一夜之間被賊人侵入洗劫一空,連帶在內中主事的龍二公子龍泊舟也一並被擄了去,消息傳出,頓在鐵城之中鬧得沸沸揚揚。
    龍家家主一得知此事,即刻派了龍吟帶人前去鐵營盤查看。龍吟領著一眾親隨快馬趕到鐵營盤,隻見作坊之中負責守衛的龍家子弟盡皆被屠,庫房大門層層洞開,內中兵刃盔甲散落一地,而鎖在九曲盤蛇寒鐵箱中的貢品竟是一件不落地全被盜去。
    “賊人好大膽!”龍吟一掌擊上箱蓋,頓震得庫房之內四壁回響,塵灰飛揚。關閉大門,另派守衛,龍吟心中縱然怒極,行事卻比平日更為冷靜,她一邊命人回山莊安排那幾十名龍家子弟的後事,一邊要眾人分頭搜查各處遺留的線索。眾人得令散開後,她親自查看了幾處,心中頓有些起疑。
    作坊之中雖有打鬥的痕跡,但前後大門均無被強行攻入的跡象,現場的屍首皆是龍家子弟並無外人,說明這一夥入侵者武藝極高,絕非一般盜賊能為。在鐵營盤中主事的龍二公子龍泊舟素來小心謹慎,諒必不至疏忽大意到讓不明身份者任意出入,而且整個龍家之中,隻有他與家主知曉祖傳九曲盤蛇寒鐵箱的開啟之法,如此看來,這群夜襲鐵營盤的賊人中必有一與龍二公子極為親近之人,或欺瞞或哄騙,使得龍二公子鬆懈了戒備方可成事。
    龍吟作出了此番推斷,斜飛的雙眉不由皺緊。龍家家規中的第一大忌便是弑親叛族,那人查出來若不是龍家之人也就罷了,若是龍家之人則少不得要按照家規酷刑責罰,生不如死。
    龍吟讓平日伺候過龍二公子的小廝們將與其多有來往者的名單列出,然後派人一一請到鐵營盤來問話。鐵城中人大多畏懼龍家權勢不敢對龍吟有所隱瞞,然而龍吟不眠不休地盤問了數日,所得的收獲著實有限,隻有一位曾經倍受龍泊舟寵愛的小倌在聽到龍吟的詢問後,忍不住含酸答了一句:“近些時日二爺總與琉璃閣那位當紅的樂師膩在一處,三公子要問二爺近況,隻問那樂師一人便知。”
    “琉璃閣當紅的樂師……難道是說那位秦簫秦公子?”見眼前的小倌點頭稱是,龍吟不禁抬手捏住了脹痛的眉心,淡淡的倦意突然從他的身體深處湧來,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琉璃閣和暖如春的雅室中那張半隱在層層帷帳後的舒適床榻與那個如妖似魅眸色如酒的白衣男人。
    “……那便去琉璃閣裏,問問他吧。”龍吟閉上眼含混不清地呢喃了一句,卻不知究竟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旁人聽的。
    龍吟出了鐵營盤,便讓君戰駕車冒著漫天雪雨,直往寶蘭巷而去。
    斜靠在鋪著厚厚狐裘的車輿內,龍吟回想起初次與秦簫見麵時的情景,越想越覺得此人神秘莫測——他自稱是旅居四海的流浪藝人,但通身的氣派竟非尋常士子可比,他雖未以俊美姿容惑人,言談舉止卻自帶三分邪氣,反令人愈感好奇,不由得不深陷進去。所幸觀其前日言行,倒也坦蕩磊落並非邪惡奸詐心術不正之徒,否則憑空出現在這鐵城之中,恐怕又是一場災劫。
    龍吟心裏正想著,前行的馬車卻突然急停了下來。龍吟挑起眉梢,還沒開口詢問,簾外已傳來了君戰刻意壓低的恭敬聲音:“公子,前麵巷口有人生事,阻住了馬車的去路。”
    龍吟聞言倒轉扇柄微微挑起車簾,隻見車外風疾雪驟的巷子口上,六七個穿著一色布衣的彪形大漢正圍著一個身形矯健的黑衣少年拚頻頻恐嚇威逼。
    “你這個身無分文的臭小子,仗著秦公子性兒好就天天到琉璃閣裏白吃白喝,還耽誤了秦公子接客的時辰,我們老板發話了,說你要再敢兩手空空地踏進琉璃閣,就讓我們把你的腿打斷。”
    “就是,秦公子那是神仙般的人物,你這臭小子也不照照鏡子,有哪兒配得上與秦公子來往?”
    “別以為你長了一張小白臉秦公子就會中意你,我看秦公子要喜歡也是喜歡咱們這種身強力壯的男子漢,哪兒輪得上你這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哈哈。”
    “就是,就是。。。。。。”
    一群人罵到後來言語越發不堪,時不時還動手推攘黑衣少年的肩頭。黑衣少年怒目圓瞪雙唇緊抿,一張清秀的麵孔漲得通紅,死死拽緊的拳頭上滿是突暴的青筋,卻終是強忍著沒有發作。
    “。。。。。。倒是個好苗子。”龍吟低低讚許了一聲,隨即放下車簾靠回坐榻上淡淡道:“叫那些人都散了,別堵在這巷子口丟人現眼。”
    “是。”君戰領命上前嗬斥了幾句,眾人一看出麵的是龍三公子的親隨全都一哄而散,隻有那個受了羞辱的黑衣少年仍是定定地立在原地,緊握的拳縫中不停滴下一粒粒殷紅的血珠來。
    龍吟一踏進琉璃閣,便讓老鴇召了秦簫出來相見。
    秦簫仍舊是一身月白衣袍,玉帶墨發,三分似是而非的笑意藏於眼底,一段與生俱來的風流盡在眉梢。
    龍吟支著額角倚在雅室的軟榻上,熏籠裏漫開的暖意烘得她直欲闔眼,於是一時連神思也不禁恍惚起來:“聽說秦公子近來貴客盈門一曲千金,除世家子弟,就連知府徐大人也爭著做這琉璃閣的座上賓,龍某今日前來,可有耽誤了秦公子的時辰?”
    這一番話來得蹊蹺,秦簫捉摸不透其中的心思,隻得不動聲色道:“三公子應知世人皆有跟風之好,近來琉璃閣中的貴客雖多,隻可惜在下簫藝不精,如何能當千金之價?”
    “簫藝不精,或許其它技藝精湛,也未可知。”龍吟挑了挑眉梢,言辭中的曖昧之意不言自明。
    秦簫這才聽出了幾分弦外之音,心念一轉不免失笑:“如此說來,今日若不請三公子親身一試,倒是要怪在下招待不周了。”
    龍吟見他笑了起來,方察覺自己的言行竟有些小兒女的拈酸之態,頓時兩頰生暈,大為尷尬。
    好在秦蕭並非不饒人的輕薄之徒,雖喜愛龍吟這惱羞的模樣,到底還是不忍令他十分難堪,遂寵溺一笑換了話題:“三公子今日來找在下,怕不隻是為了聽一曲清簫吧?”
    “。。。。。。鐵營盤失竊一事,想必你也已經聽說了,我知道二哥素日與你極好,故特來向你打聽一些消息。”提起今日此行的目的,龍吟果將方才之事盡數拋在了腦後。
    秦簫皺眉思忖了片刻才神色淡淡道:“鐵營盤遭劫那日,二公子本約了在下前往鐵營盤一聚,不料在下尚未踏進鐵營盤的大門,便遠遠見到一位意外之人出現在了鐵營盤中,所以在下並未驚動任何人便調頭回了琉璃閣。”
    “哦?那位意外之人究竟是誰你可有看清。”不曾想在秦簫這裏竟得到了如此重要的線索,龍吟霍地起身,眼底驟然迸射出了寒鋒般的銳光。
    秦簫別有深意地凝視著龍吟的雙眸,沉默半晌方道:“若是在下不曾眼花,觀那人形貌,應是龍七公子龍炎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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