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的半個月，聽聞朝堂之上氣氛相當緊張。俞成胤龍顏大怒，但凡稍有違逆都被他罰了。後宮裏也不安定，有些個不怎麼能幹的宮人直接遭了俞成胤的命令，幹淨的處理了。另有一名妃嬪不曉得又是哪裏犯了錯，被打了冷宮。
    一時之間，宮裏宮外上下人人自危，謹言慎行，唯恐惹了俞成胤哪裏不開心了遭殃。
    雪姬撿了那兩截斷蕭，也不知道作何處理了，我是再沒見著。然則那晚後的午時，她便找來了一管蕭，通透剔瑩，音色華美。我本身並不愛這樂器，閑來時拿來把玩一下，便掛在一邊再不理會。
    而後那一日，我才從白晝的昏睡裏清醒過來，窗外夕光斜照，暖人心肺。
    隨便用了點吃食，便漫步重華宮。說來，雖然是我的宮殿，我卻極少仔仔細細的走過它的每一處。
    聽雪姬而言，這座宮殿是整個後宮女人的夢想，繁華高貴，偶妙不可言。
    隻在我看來，的確是人間美景，然而這樣的景致並不值得眾女踩著紅顏枯骨而來。
    人間的景色，到底仍是不及天然之作，處處營造的痕跡固然精美，卻隻是精美並不如何動人心弦。
    就於此時，我窺見宮門前有人影徘徊。斜長的黑影在空曠的重華宮門前，劃出格外明顯的痕跡。
    舉目望去，正見那人也凝神望來，於是夕陽西下，夜來風清。
    他有些怔忡，隨即無措，然而立刻鎮靜下來，衝我行了一禮便匆匆離去了，腳步甚至瞧著有些張皇。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心下不解。
    成縉雲到我門口徘徊是為何故？
    正想著身後便來了聲音，“娘娘，您原來在這啊。雪姬正找您呢。”琴歌一副快哭的模樣。
    我同雪姬說了這事，她恩了一聲，並不如何疑惑，想來是早便知曉，亦或者，想著成縉雲當時的神色，便是雪姬的引導也不一定。
    雪姬笑，隻告訴我成縉雲之後又來了幾次，每每還是駐足門外。他籠在或明亮或暗沉的光線裏，有人經過時便立時退走，稍後再來或者不來。
    雪姬認定，這是想要來求證我是否真是他夜裏的琴友，因為她“很不經意”的將這消息通過他人傳到了成縉雲的耳中。另外那斷蕭也偷偷讓人送了回去，還附了一兩句我所不知道的話。
    我慢慢扯著藤邊花葉。
    “俞成胤的怒氣緣由，明顯便是成縉雲。他卻這般到我們宮門前來，也不怕俞成胤的那些暗裏的眼線如何說這段。“雪姬道。
    我趴在高樓的闌幹上，淡眼看著成縉雲又一次到了我門前。對雪姬揮揮手，雪姬娉娉婷婷走過去。
    他頓了一頓終究還是隨了雪姬，到了我跟前來。
    “坐。”我吐了一個字。
    他身板挺直，兩手握了又握，嘴唇抿緊，眼角也顯出些嚴肅來。雪姬從小便教我如何識人，他這副模樣，便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茶。”我又道。接著便繼續我趴在闌幹上翻著那本《江山誌》，再不理會他。
    本來也隻是看他一直站於外間，於是請來飲杯茶而已。
    無一往往一睡便是整個下午，午後時間便是難得悠閑。
    我一直背著成縉雲，不曉得他用怎樣的表情度過了這寧靜安謐的午後。而雪姬一直候在我身後，替我端茶喂點心，溫柔如往常。
    至斜陽下小樓，我回身，成縉雲頓了一頓，起身告辭，“臣謝娘娘的清茶了。”
    我微微點頭，著人送他出去。雪姬冷眼望他走遠了，才對我道：“你最好還是小心些。”
    我應了，心裏卻不以為意。
    翌日，成縉雲也來了。不過這一次他顯然也覺著不太好，自己坐在那邊被我盯著，頗有些忐忑。待到我複又拿起書，就著昨日翻到的地方接著看下去，眼角餘光瞥見他緩緩放鬆的神色。
    我這重華宮，真有這般好，不但是女子，便是男人在內也覺得身心舒暢？
    雪姬時刻隨著我，看似伺候著我，然而眼梢都是定定落在成縉雲身上不曾半分移開。
    成縉雲三不五時的會過我這邊來，呆上那麼一小會。
    他不怎麼說話，大部分時候隻是安靜的在我視線裏坐一會子便走，最多飲杯茶，點心是從來不動的。
    雪姬暗裏冷笑，對他此種行為極為不屑。
    厄俞成胤從沒來找過縉雲，於是我猜皇帝陛下那小子是完全不知道這事，而且看樣子也沒人告訴他。
    也是，他的情人總往他的妻子這邊跑，怎麼說怎麼奇怪。加上最近他心情不好，估計也沒人敢拿這事去觸黴頭——要知道俞成胤待成縉雲，畢竟執著到太後也默認了。隻要俞成胤為皇室開枝散葉，太後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喜歡來我宮裏就來吧，反正也不占多少地方。
    我保持著沉默，雪姬也不說，隻是看成縉雲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好臉色，撇撇嘴也就罷了。
    於是這般安靜的日子也就一天一天的過去，縉雲同我們也終於熟稔了起來。
    偶爾會擺出棋盤，對上一兩局。亦或者一起彈彈琴，品品茗。茶香棋聲，熏氣弦音。
    彼此都是話不多的人，相處起來安安靜靜，各自保持著想要的距離。
    慢慢俞成胤怒氣平息，宮裏上下大大鬆了口氣，照舊平緩了生活。
    成縉雲過來的時候，無一一般都已然睡下了，偶爾也有夢中驚醒，非要尋我的時候。朱鹮第一次抱他過來，成縉雲見著了微微一顫，眼神複雜。
    我見他臉色沉悶，一麵逗弄著無一惹得無一咯咯大笑，一麵指了無一對成縉雲道：“你要抱嗎？”
    他一愣，望著無一粉嘟嘟的臉蛋。而無一跟隨著我的動作，大眼黑眸直勾勾瞪著成縉雲。
    成縉雲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探出手來，輕輕的摸了摸無一的小臉，往回收了收手，接著又摸了一次。
    他細細看了無一，“跟他，眼睛很像……”
    雪姬對我挑眉，這還是他來我宮中後首次出言。我不了解此時他的心中何種翻騰，也不關心。唯獨我的小無一，小手緊緊摟著我，張嘴就來啃我的臉，糊了我右頰滿是口水，“麻麻……”
    雪姬勾起笑，“娘娘，殿下估計有些餓了。”朱鹮抱走他，雪姬一邊替我擦臉一邊翻白眼，（死小子。）
    這般清淡如水的關係，莫名的也就持續了下去。
    成縉雲話仍舊不多，而且笑的時候也極為少。
    隻是第一次見到他笑的時候，我就想，俞成胤那家夥喜歡縉雲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笑的時候，嘴角會微微上揚，大笑的時候則是習慣拿手遮掩嘴部，然而眼神柔和，溫柔無比，你會有種白雲繞在身邊的錯覺。
    這樣的人，配給俞成胤真是，可惜了。
    成縉雲在宮內大概是真的沒事可做，除了陪伴俞成胤，他沒有任何朋友跟親人。
    而其他的人，對待他總是帶著些叫他拳頭握緊的鄙薄，隻有在我這裏，沒人會表內不一的待他。
    成縉雲如此說道，我木著一張臉，難道要我告訴他真相，我並非什麼淡然人世，看得極開的豁達，隻是因為懶得理他？
    不過，既然覺得我這宮裏能夠讓他輕鬆一下，收留一下也不是不可以。我對俞成胤那家夥知道這事的表情，還是有幾分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