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喻北。
    我娘是頂美的美人。而爹爹，聽娘說是朝裏的丞相，似乎很厲害的樣子。
    我隻見過爹爹穿朝服的模樣，一身深紫，腰間玉帶碧綠，胸前大鳥欲展翅衝霄。而爹爹鬢角筆直，像是一棵青鬆，目光凜然不可侵。
    雖然我覺得一點也不好看，看起來就跟紫薯一個樣。
    家裏除了娘親跟爹爹，還有幾位姨娘和幾個哥哥。
    娘說，我是嫡女，同那些哥哥出身全然不同，而且男女有別，所以從不允許我跟他們一起玩。
    頂多逢年過節的時候，能夠見到一身簇新的他們，擠擠挨挨的候在爹爹門外。偶爾在家裏遇著了，他們也不會跟我說話，隻是看看我，側身讓我過去。
    我向娘親說了，娘親隻是笑著摸摸我的頭，“這是你應得的待遇。”
    既然是我應得的，那哥哥他們又是為什麼背地裏講我不屑他們呢？明明就是你們自己讓道，還個個低頭垂目，搞得我不走就對不起你們一樣。
    雪姬是我的貼身侍女，比我大兩歲，雖然隻有七歲，可是雪姬也很漂亮。隻是雪姬似乎不喜歡別人說她漂亮，一旦聽到別人這麼說她，她就會抿著嘴角，我知道她隱隱是不爽快的。
    不明原因。
    娘說雪姬雖說年紀小小，可是少年早熟辦事沉穩，是個好苗子，讓我好好握著她。
    雪姬把我的確照顧得很好，以前娘親不時會訓斥跟著我的人，但是自從雪姬來了之後，娘親再沒對他們發過脾氣。
    “雪姬很厲害。”我仰頭望著雪姬白皙柔嫩如同天上浮雲的臉。
    然而雪姬瞥我一眼，不理我。
    我其實能夠感覺得到，雪姬不是那麼喜歡我。盡管我們吃住行玩都在一起，可偶爾雪姬會顯出相當不耐煩的表情，感覺像是拉不出便便一樣鬱悶。
    我卻很喜歡雪姬。
    她永遠目光淡定，仿佛是高山青鬆之上的白雲。為人話雖不多但是做事極其有效率。
    幹脆，決斷。
    這樣的雪姬總是叫我心生崇拜之情。
    娘很少踏出她的房門，據說她身子不好，時常會心悸胸悶，於是便隻得日日候在她的房內。
    娘不讓我同她太近，說是怕我染了病氣。我單獨住在一處，雪姬伺候著，每天晨起便來向娘問安。
    我很少見到我的那些哥哥。另外幾位姨娘，我倒是經常見到。
    二姨娘柔柔弱弱，三姨娘則是清冷如霜的人物，四姨娘卻畫質妖嬈，風流體態。
    娘告訴我，“你哪怕有再多的姨娘，可他們到底隻是妾。這正妻的位置，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動的。”
    這樣說著的娘，在病榻之上氣勢凜然，不可直視。她直直看著我，“你須記住，地位才是你一切的根本。”
    =================我日常裏，琴棋書畫女工舞蹈樣樣俱學，時間緊湊不容喘息，但我倒也覺得充實。
    雪姬隻冷眼看著我被書海絹浪淹沒，冷哼一聲——我指尖下的琴弦“啪”就斷了。
    我隻好緊緊盯著抱琴擱置他處的雪姬，腦中回想今日的任務。
    雪姬臉色冷硬，替我揉著發紅的指尖，似乎頗為不快。
    低下頭，複又去抄寫書篇。執筆，落下，一字一句都須得毫無差錯。
    每日西席布置的作業，娘都會仔細看過。但凡有錯誤，娘便會用冰冷入骨的眼神望著我。
    我時常被外間風輕雲淡碧空如洗吸引，西席的話左耳入右耳出，被罰是常事。
    於是基本每晚都在燭火搖曳裏提筆書寫，我不休息，雪姬自然也得陪侍在側。
    我知曉她在，便覺安心。偶爾替我磨墨之時，素手芊芊，紅袖燈火，襯得她越發顏如玉發如雲，妙不可言。
    然而西席並著娘親布置於我的篇數太多，近來段時日總是抄著抄著，不過眼簾一合一開，便已是朝陽初生——竟是伏案睡著了。
    自然地，留待晚間的字數是更上層樓，而陪著我的雪姬私下給我的臉色也是一日難看過一日。
    隻在某個月黑之夜，我終究困頓不過，以麵觸案就此入眠。醒來之時，卻是溫香暖被，絲滑若水。
    到案前一瞧，滿滿的幾頁字跡，於我本人手跡不差分毫。
    雪姬替我擰了帕子擦臉，我“謝”字未出口，她已經冷了一張俏臉，橫我一眼，“慎言，才能少寫。”
    雪姬向娘親說道女孩家跟西席這般直白的見麵總是不妥，哪怕我尚且垂髫。於是再上西席的課時，我同西席間便多了一層紗簾，模模糊糊看不分明。我便有了更加充分的理由身在書房心遊天外——雪姬在側，定然無憂。
    書文之題，琴弦之歌，斷斷難不倒雪姬。她似乎有著過目不忘的天賦，已經超乎尋常的理解力，任何事物到她手裏頭轉了兩轉，內中門道她立時分明。
    我最愛便是雪姬替我同西席對弈。瑩瑩修手，執白子黑子，如拈落花，輕敲棋麵，便是一層層漣漪漾於我心間。
    她每每得勝之後側臉望來，嘴角擒笑，眼波灼灼。
    此薄幕之後，隻我共她二人，自成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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