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明明就很好，好到可以和總司一起坐在走廊上聊上一整天，可偏偏平五郎先生又告訴我，有客人來了，要找總司。
    我心裏暗道不妙，總司的熟人來訪從不須通報給我，除非來的是不速之客。
    果然，當我假惺惺的笑著走向那位客人的時候，他凶神惡煞的衝我吼道：“叫衝田總司出來！老子要教訓他！”
    沒辦法，平五郎先生的人品溫和得要命，隻是在旁邊一直好言相勸。
    “衝田君身體不適，還是請您回去吧。”平五郎先生說。
    “回去？好啊！讓老子用刀捅穿他的肚子就行！”他說著就把腰間的太刀拔出，眼裏透著殺氣。
    我收好了笑容，衝著他手裏的鋒芒邁開腳步。
    “衝田總司不是你有資格見的，識相點快滾吧。”
    他聞言，不屑的笑了一下，二話不說就將太刀刺向我的腹部。
    雖然很久都沒和別人交過手了，但也不至於死在這樣拙劣的劍術之下。
    我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就像躲過總司扔過來的髒衣服一樣輕鬆自如。
    他雙手握著刀還未回頭，我便扼住他的手腕，隨即傳來骨頭錯位的“哢”聲，我滿意的挪開手，奪過他手裏太刀。
    最後當他終於轉過身體麵對著我的時候，刀刃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驚訝於自己的舉動，不是為了那行雲流水般的身手，而是為了手上那把沒有切斷他喉嚨的太刀。
    我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仁慈了？以前十步殺一人可是我的本性啊！
    “你、你是什麼人？”
    我回過神來，看見刀下的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剛剛還氣勢洶洶，現在卻連語言都表達不暢了。
    “吉田八重子。”我收回到扔在地上，告訴了他我的名字。
    他沒敢撿那把太刀，隻是捂著紅腫的手腕，徑直逃了。
    我搖著頭看向那人匆匆而去的身影，感歎時代的改變同時埋葬了武士道，也就是在這時，那熟悉到都可以模仿了的咳嗽聲從身後響起，震顫心靈。
    我轉身跑到他身邊，質問道：“你怎麼不好好躺著啊？”
    總司咳完最後一下，很辛苦的憋出一句話來：“咳、因為有人找我啊。”
    我緊鎖住眉，把他往房間扶，他的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嘴裏問著：為什麼呢？呐，八重子，為什麼呢？”
    待我看著他乖乖躺下之後，才反問他。
    “什麼為什麼？”我僅僅是沒有理解他的問題而已。
    被我俯視著，他眼底裏湧動著令人淚下的悲傷。
    “八重子是不是認為我會被那個人殺掉？”
    “沒有。”
    “那為什麼不讓我見他？！”本來躺得好好的，這時卻有些激動的坐起身來，尋求我的理由。
    “這種貨色沒必要驚動你。”我始終堅信著，即使病重，眼前這個男子仍然是令人生畏的鬼之子，從不曾有一刻改變過。
    他聽了過後也瞬間安心下來了，躺回枕頭上露出一個孩子般的笑容。
    “如果連八重子都認為我變弱了的話，我還真活不下去了呢。”
    “總司，別說這樣的話。”至少別笑著說。
    總司偏著頭，依舊抿著唇角的笑意，“這一切都是報應，我殺了太多的人，下場就是不得好死。”說完，他還自我認同的“嗯”了一下。
    我算懂得了，既然你認為患絕症死有不甘是你的報應，那麼隻得看著你生命消逝卻無能為力就是我的報應了。
    但是，剛才我放走了一個本該死在我手下的人，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不過這其中並沒有太複雜的原因。
    隻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種奇跡叫做衝田總司。
    他與我相同，我們都殺了很多人，他笑如春風，我卻冷如磐石。但是我不得不改變，誰讓我將他視為一切。遇到總司以後，我便有了普通女子的溫柔，以至於再也變不回以前那般殘忍了。
    當我再將注意力轉回到那個一切變革的起源之人的時候，他已經安靜的睡過去了。
    還好他還在呼吸，不然，就真的是個死人了呢。
    而且，他還在笑。我果然還是搞不懂他，難道他傳達心情的方式隻有笑容一種麼？難道他從沒有為自己的不幸哭泣過麼？至少我沒有看見過，真是個奇怪的人呢。
    總司，肺癆會讓你死去的啊。這一句話從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說給我自己聽的。但盡管我已經重複了好多次，我還是不得不承認，我深深的傾慕於他，無論他是死是活，這一點和肺癆一樣是不可救藥的。
    我曾向稔磨老師請教過，我什麼時候才會像稔磨老師一樣珍愛著某種事物，甚至於願意付出生命的程度。稔磨老師告訴我，當我為某個事物哭泣時，我就學會了珍愛。也就是說，我現在已經學會了。
    “八重子，你又哭了哦。”這時，他突然睜開了眼睛，而他的手，也不知何時停留在了我的眼邊，為我拭去了淚水。
    “吵醒你了啊，對不起。”我努力壓住了語氣中的哭腔。
    他又坐了起來，表情上難得有一絲嚴肅。
    “八重子從未吵醒過我，你哭的時候從來不出聲的。”
    是啊，我緊咬著下唇不讓任何聲音溢出，不是強裝堅強，而是因為我從不為任何人哭泣，尤其是將要失去生命的人。
    可是，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八重子，要哭就哭出聲吧，上次你哭的時候也是不出聲，害得我以為你是在抽風。”他依舊開著玩笑。
    我輕輕擠出一個微笑來。這才是總司啊，即使殺人如麻血濺滿身，靈魂也從未被浸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