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忌咧嘴一笑，由衷道：“那敢情好。”他垂了手靜靜望著趙章沉穩麵容，心中生出一種奇異而平和的感動，接道：“刻個什麼字好呢？章字？還是趙字？”
    趙章笑而不語，伸出右手食指，運起內勁，以指為刀，刷然幾下，玉石粉末隨即飄散開來。魏無忌伸手在鼻前扇了兩下，驚訝道：“太帥了吧……”遂擠上去搶道：“寫的什麼什麼讓我看看！”趙章笑著躲了。
    兩人直鬧出一身汗，才又回到桌前。趙章道：“不鬧了！吃飯！”遂攤開手掌，那塊黃玉質地甚好，光亮和潤，隻見中心部分靜靜躺了一字。魏無忌驚訝道：“閔？”
    趙章微微頷首，道：“以後哥跟著你，便換姓閔吧。你給哥的東西，哥都留著。”
    魏無忌稍一怔愣。隨即溫溫一笑，隻覺得此生甚有幸能結交此人。
    
    早上，魏無忌的小院裏。
    趙章被荷雨“梆梆梆”震天響的拍門聲鬧了起來，他皺著眉揉了揉眼鏡，衝外麵喊了句：“知道了。”又咕噥道：“就不能消停兩天。”遂起了身進裏屋叫魏無忌。
    “起來，小懶豬。不然一會你雨姐要發飆了。”
    魏無忌抱著被子滾了滾，哼唧道：“困……”
    趙章無奈，伸手上前跟他搶被子。魏無忌睡覺隻著了件裏衣，此時跟被向上拽的被子一摩擦，露出半截肩膀和腰腹一帶，白皙肌膚，帶著少年稚嫩。趙章歪著頭看了一會，手上猛的發力抽出了被子。
    魏無忌在床上滾來滾去，痛苦道：“幹什麼幹什麼……”
    趙章抿嘴一笑，握著他肩膀把人拎起來。長臂一伸抄過一邊疊好的衣物，笑道：“快穿。”
    魏無忌被從被窩裏挖出來，萎靡了半天。
    此時據他“大病一場”醒來已過了小半月，穿衣服神馬的也都駕輕就熟了。第一天程鷹遣了兩名侍婢送來，把魏無忌嚇得夠嗆，連忙趕人走，於是小院裏就隻剩下他跟趙章兩個。吃喝用一應由趙章跟荷雨照應了，也算自在。
    他用了早飯，荷雨掐著點兒登門。見魏無忌蔫兒乎乎那樣，忍俊不禁道：“咋困成這樣了？昨晚不睡覺都幹啥去了？”說完頗有深意的瞟了趙章一眼。
    趙章微垂眼瞼，立刻明白了這女人的險惡想法，嗤了一聲，雙手抱胸不予理會。魏無忌打了個嗬欠，抱怨道：“昨天誰抓我去背典禮流程的！還逼著我抄了兩遍！你還好意思問我！”
    荷雨攤手，無奈道：“再有十來天要行冠禮的人是你。”翻了翻白眼又說：“老娘好心監督你還敢給我叫喚，要死了嗎？”
    魏無忌懶得跟她爭。拎了拎袖子甩搭甩搭徑去找侯贏了。
    身後趙章無聲的咧嘴笑了笑，抬手收拾碗筷。荷雨饒有興趣的打量他一會，瞅到他腰間玉佩，嘲道：“閔？什麼閔？趙敏？還是閔章？真把他自己當無忌哥哥。”遂一把搶過趙章手裏筷子，笑道：“給我給我，快追你無忌哥哥去，小心被周芷若搶跑了！”
    趙章：“？”
    荷雨：“嘿嘿嘿嘿。”
    趙章一臉莫名其妙，卻不欲與這剽悍女人爭辯。隻撣了撣黑武袍，應聲出去。
    魏國地處中原，依照風俗男子十七歲行冠禮。魏無忌對此一知半解，隻當處處皆為二十歲成年，才鬧了笑話。
    侯贏撇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常識而已，公子莫不是沒在禮經上學國？”魏無忌撇撇嘴，看了看旁邊陪著的趙章，訕訕道：“忘了……”
    魏囿在一旁看得有趣，添油加醋道：“無忌病了一場，把那繁文縟節忘了大半。好！”
    魏無忌眼角抽搐，猶豫良久，終是受不了那稱呼，誠懇道：“芷若妹妹，你還是叫我子允吧。”
    魏囿：“……？”
    趙章：“！”
    侯贏一旁正在喝茶，險些嗆著，他咳了兩聲，看到趙、魏二人臉色各異，俱是黑了幾分，不由歎了口氣，內心卻有幾分幸災樂禍，淡淡解釋道：“子允是公子小名，殿下如此稱呼亦是無妨。”
    魏無忌跪在地上點了點頭，漫不經心道：“娘給起的。”
    魏囿想了想，高興道：“如此甚好，子允，是個好名字。”
    趙章似在沉思，沒有搭理他們談話。
    魏無忌等了片刻，仍是沒有人開口，“……”他終於怒了：“要讓老子跪倒什麼時候……閔章！扶爺起來！”說著雙手一撐地，人向後倒，“嘶嘶”抽著氣把雙腿扳直了放平。
    侯贏打趣道：“怎才跪了這些時候就受不住了？那日冠禮上又要如何？”
    魏無忌呈箕做，大大咧咧道：“不跪了！疼死了。閔閔看時間。”
    趙章瞥了瞥旁邊紫銅爐，漫不經心道：“比上次多了點兒。”他兩指於空中虛捏，做了個比。魏無忌示威般挺了挺身子，得意道：“看！有進步的！”
    趙章聲音含笑，繼續說：“恩，燃的比小拇指尖長了，長了一點點，真的！”
    魏無忌：“……”
    魏無忌委屈道：“大哥！”
    魏囿瞧見他那賴皮的小樣子，哈哈大笑。侯贏亦是忍俊不禁，淡淡笑道：“子允這回可是求錯了人，這事兒殿下也有份。”
    魏無忌仇恨的瞪著魏囿。魏囿老臉一紅，解釋道：“父王讓我全權安排此事。今兒個已經二七了，到下月初九。子允你……就辛苦些吧。”
    這也實屬無奈。男子成年冠禮上有三加三拜，之前等待正賓淨手的時間不算，少說也要恭敬跪等數個時辰。魏無忌在兩千年後過慣了自由日子，從小又不在父母身邊長大，何曾跪過任何人？到了這裏可好，鞠躬行禮跪拜一樣也跑不了，坐也沒個凳子，真是折磨死人。
    半個月前。
    一聽冠禮當日要跪幾個小時，魏無忌立刻炸了毛。“爺的腿！這樣跪了還要不要了！”
    侯贏無奈安撫道：“隻是走個過程，總是辛苦一點，又有何妨。又不是讓你每天都跪。”
    魏無忌不樂意的撇嘴，荷雨在一旁笑道：“不跪？兩千年後走了一遭，心也高了氣也傲了。怕是不屑這繁瑣禮數了吧。”
    魏無忌星星眼望向荷雨。
    侯贏倏然峻容，正經道：“公子。”魏無忌一聽語氣不對，也不好再耍賴。含情脈脈道：“贏哥兒！”
    侯贏並不理會他話中調侃意味，嚴肅道：“你是誰？”
    魏無忌猛然一怔，念頭一轉就懂了侯贏意思。
    他始終是這個時代的人，縱使對後世曆史有了了解，卻終究不能超越自己身處的時代。
    他扁了扁嘴，訥訥道：“贏哥兒，懂了。”
    侯贏點點頭，滿意道：“平時也就不管你了，那日切記不可莽撞，一切需合禮數。”
    魏無忌無奈的敷衍點頭。心想到時我實在撐不住了也沒辦法。荷雨看魏無忌眼神亂轉就知道這廝又打別的主意了，不由輕笑出聲。
    侯贏想前想後終於覺得不妥，於是堅持道：“從明日到下月初九，你每日來我處學習兩個時辰。”
    魏無忌蔫蔫應了。
    這一應，就把自己賣了！
    於是第二日。
    “贏哥兒！你當初可沒說讓我練習跪坐的！”
    侯贏正在翻閱桌上古籍，聞言擱下手中事兒，目中隱有笑意。他跪坐在榻上桌案邊，左邊是推開的窗，窗外依稀可見盛夏濃綠枝葉夾著斜斜金光，藍天一方一角，都收攏在紅木色雕花的窗框裏，這景色就浮在侯贏身後，襯得他一身白衣愈發明亮，眼中爛爛若有光，魏無忌一時看得有些呆。他愣愣道：“贏哥兒跪了……那麼久，不累麼？”
    侯贏忍俊不禁道：“坐姿習慣而已。”想了想又道：“你小時便也這樣跪坐，也不見有什麼怨言，照說身體已該習慣。現下尚未到半個時辰，怎就受不了了？”
    魏無忌愁眉苦臉歎氣道：“我怎知道？腿酸的不行，膝蓋跟針紮似的，疼得厲害。”侯贏卷了書籍，一撣長袍，嘲道：“嬌氣。”
    魏無忌自顧自慢慢向後坐，放平了腿腳，大大舒了口氣，漫不經心道：“閔閔也這麼說來著。”
    侯贏從身側攬了另一卷書來，一手執筆，淡淡笑道：“閔閔？他倒由著你胡鬧。”魏無忌頗為得意道：“那是老子的人，當然聽老子的！”侯贏看了他一眼，轉臉掃了掃燃著香的紫銅爐，不鹹不淡道：“時辰未到，繼續跪著。”
    魏無忌：“……”
    他眼睛轉了轉，忽然一亮，道：“贏哥兒你虐待我！我要找大哥告狀！”
    侯贏略略皺眉，魏無忌一看有門兒，立刻得意起來。然而侯贏之時聞言朗聲笑道：“魏囿殿下嗎？去吧，去你的吧。”目中甚是狡黠。
    魏無忌：“？”
    他頂著滿頭問號逃了。
    於是，從那日起，又多了一位太子殿下監督魏無忌下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