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中月
    這夜梁冬便留宿在村子裏。簡陋的居室中間一張木質圓桌，上麵擱著一壺涼茶。梁冬撐著腦袋，靠在桌子上，碗裏的褐色茶水映著一輪圓圓的明月。
    外間涇陽睡得沉了，輕微的呼嚕聲傳進屋內，接著咂咂嘴，嘴裏直咕噥。
    梁冬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透進來的鵝黃月光，撒在茶杯上，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黃霧。
    忽然轟隆巨響，打斷了他的思路。天空劃過一道金黃色閃電，照亮了平靜的浮屍村。圍繞在月盤周圍黑色濃雲翻江倒海的翻湧，像浪花一樣疾疾朝著邊上湧去。又是一陣巨雷，沉悶的天空瞬間被撕裂開了一條大口子，大風立刻呼嘯的朝著四周吹開。梁冬此時體內隻感覺整個髒器被壓迫一樣，仿若有顆巨大的石頭沉沉的壓在上麵。
    天靈蓋衝地一股熱氣懸在上頭，屋外雷雨大作，屋內梁冬的身體開始劇烈的翻滾，整個身體忽地懸空在屋頂，忽地又掉落在地上一角。
    梁冬皺眉，眉宇之間濃濃忍耐的神色，從得到這個肉體開始，每至醜時便開始像是崩裂開似地疼痛。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液，疼痛過後，接踵而至的是深深的疲倦。轉過頭眼睛瞄向外間的涇陽，涇陽還睡得迷糊，鋪蓋一角被踢開夾在雙腿間，露出一小截白嫩嫩的小肚皮。完全不為雷聲所動，就算是剛剛梁冬弄得滿室乒乓作響，也不會醒來。
    回頭，窗外已經下起了暴雨，雨滴落地的聲音齊刷刷的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撒落了一地。
    掛在黑色天幕上那顆月亮還是出奇的圓，出奇的亮，紛飛的大雨和翻騰的烏雲也擋不住月盤的光澤。
    梁冬若有所思的靠在枕頭上，一陣狂風把外麵放著的花盆吹得東歪西倒…
    第二日天蒙蒙亮，梁冬就起身了，一夜睡得並不安穩，渾身酸痛的難受，加上外麵雷雨大作更難以睡的舒適。整個人全身都籠罩在陰鬱的氣氛之下，嘴裏全是酸臭的氣味，難受的咂咂嘴，叫喚了兩聲涇陽，沒得到回應。外間裏睡得一塌糊塗的涇陽不知道什麼時候早早的便不見人影。
    昨夜放在桌上的茶水早早的就涼透了，用涼茶漱口，出了一夜的濁氣，整個人也瞬間幹爽起來。
    涇陽端著一盆熱水搖搖晃晃的一腳踢開大門，擱在地上：“臭道士，累死我了，快點拿去。大早上就一身的臭汗。”
    梁冬連忙上前千謝萬謝，端起擱在桌子上。抹了把臉，熱水浸在手裏，說不出的舒服。
    涇陽坐在邊上，支著手看著他，一會兒張嘴一會兒搖頭，像是有話要說。
    “你有什麼話就直說罷了。”
    涇陽得了令，立刻打開了話匣子：“昨夜又出事了，外麵下了大雨，還是有人出去打漁去了，結果到現在還沒回來，簡直奇了怪了，你說是不是真的有什麼妖怪作祟。”
    梁冬把水盆放在牆角，拉過凳子坐下，問道：“這陳大毛死了，這些人怎麼還敢鋌而走險？”
    “這就不知道了，師傅要不要去問問。”
    梁冬搖搖頭，心想這會兒你就叫師傅了。涇陽眨巴眨巴眼睛，撅起水嘟嘟的小嘴，滿臉寫滿了渴望，看起來煞是可愛。
    “好吧，就去問問，問完咱們就回山裏。”
    涇陽得了乖，歡天喜地的幫梁冬收拾身子，眼睛彎成了兩輪彎月，不停的誇讚梁冬穿衣舉止不凡。這個人身上冒著一股金燦燦的仙氣，妖魔鬼怪見了就要退避三舍。
    梁冬哭笑不得的整理好頭冠，拿過素扇，看起來像極了風流倜儻的書生公子。
    “唉，師傅，你出去了，姑娘都把眼睛往你身上瞄…”
    梁冬不知道該怎麼答話，聽說涇陽從小就被丟在他門口，被他撿了回來親自顧養，本是比別人親近。從小到大一直跟著李風絕也從沒下過山，進了浮屍村是第一次見了女人。
    梁冬抬手揉揉涇陽的頭，歎道：“是長大了啊！”
    涇陽立刻羞紅了臉，一個勁的把臉往他背心裏鑽。
    兩人拌嘴了一路，兩步朝隔壁不遠處村長的屋子走，到了村長家被告知不在家，讓他們等一會兒。
    “大嫂，村裏昨晚又有人出去了嗎？”梁冬拿著手上的饃，麵上覆了一層細細的白糖。
    “是啊，是李家的老大，這會兒老二正在村頭裏鬧，雞還沒打鳴，就被他鬧醒了。”
    乖乖坐在一旁的涇陽眼珠子一轉，朝大娘問：“他弟弟知道他要出去，為什麼不攔著。而且李家老大出去打漁也不過幾個時辰，他就這樣確定出了事，不覺得奇怪嗎？”
    大娘聽了涇陽的話，一怔，很快的搖搖頭：“小師傅啊，昨天出了月亮咯。”
    梁冬立刻回憶起昨晚看見的奇異現象，之前陳大毛失蹤時，也是這個預兆：大雨，月亮，上遊打漁。
    “李家老大是不是年輕力壯正值壯年？”
    “正是！”
    又有了一條共同點，不過就算是這四條共同點串聯在一起，梁冬的腦袋也想不出什麼。左等右等，村長還沒回來，不知道是被什麼事情拖出了。梁冬無聊的打量起四周的物體。眼睛定在桌邊一角放著的小花鞋，應該是四五歲大的娃娃的衣物。
    涇陽順著他的眼睛看去，突然靠在他的耳邊疑惑的說：“不是都說村長的女人不下蛋嗎？”
    梁冬嚴厲的看了他一眼，涇陽聲音不大，卻被大娘聽了去，臉色立刻變得鐵青起來。
    抱歉的朝大娘說了好些好話，扯著涇陽的耳朵賠笑著告辭。
    “哎喲喲，耳朵要把扯掉了，輕點，輕點。”涇陽大聲的叫喚，路過的村民都紛紛回頭，好奇的朝他們身上看。
    “大仙怎麼了。”這頭村長卻從村口朝著他們走過來，滿身都濕透了，腳上沾滿了泥土。夜裏雨大，村裏的路都被水浸過，粘糊糊的泥巴沾了滿鞋。涇陽一直大呼小叫，看見村長滿臉疲憊的朝著他們走來，立刻跟耗子見了貓躲在梁冬身後。
    “沒什麼，管教不嚴，平日裏太嬌慣他了，不知道天高地厚。”梁冬皺眉，滿心的歉意。
    村長不置可否，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弄得一頭霧水，隻是習慣性地點點頭，勸說了幾句。梁冬苦笑，要是村長知道涇陽沒大沒小的說他無子，不知道怎麼的咬牙切齒。古人有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村長年近花甲的年歲，膝下無子，肯定是最大的心結。
    “想必大仙一定知道了李氏兄弟的事情。”村長上前一步，見梁冬點頭，立刻繼續道：“李氏兄弟老大叫做李連鵬，老二叫做李及第，家中庇佑，都學了些書，而且有些小錢，早就搬到了大城鎮裏居住。年前卻突然回到了村裏。按理說不是不會打漁那套，昨晚這個李連鵬卻不知道著了什麼魔居然外出打漁去了。據他家下人說，那會兒天上下起了暴雨，這李連鵬卻突然跟失了神一樣，直直的看著這月亮，跟著出了門，然後上了船，搖著槳朝著上遊去了，等他們回過神去追的時候，早就沒影了。”
    梁冬皺眉，這事情怎麼越來越不同尋常了？
    “派人去找了嗎？”
    “找了，我一大早得了消息就派了幾路人順著河朝著上遊走。還派了些人去了山裏尋找。如果有了消息，便立刻來人回報。”
    梁冬沉吟了一會兒，便開口道：“我需回山裏去，有了消息，派人來告知我好了。”
    將事情安排好後，梁冬和涇陽立刻往山裏趕。
    “師傅，要不要叫山妖出來問問？”
    “山…山妖？那是什麼？”梁冬像是吃了一口大便，十分吃驚。
    “山裏的妖怪大王，就是凡人嘴裏說的山神。”涇陽回答，對於梁冬時不時發出的疑問，他心中已經自動聯想到剛剛飛升，整個人還沒醒過來。拿雷師掌門的話說，把一部分的歪氣壓製住，涇陽心中卻覺得如今的李風絕成了仙，反倒有些膽小怕死，沒了之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氣魄。
    “那東西吃人嗎？”
    涇陽頗為鄙視的看了一眼不停搖著素扇的梁冬，卻又想起之前幹的錯事，隻好咂咂嘴沒好氣的說：“妖怪多數都是不會害人的，世上害人的都是帶著怨氣的鬼魄。山妖生性善良，居住在人煙稀少的大山裏，在山裏失蹤了，山妖都會出來幫忙。”
    梁冬臉色稍好了些，問道：“怎麼喚他出來。”
    “就這樣大喊好了。”
    “……”
    玉峰山才下過雨，山裏的石頭被雨水刷洗過，被衝洗成白色，閃著光看起來就和玉石相似，難怪叫做玉峰山。梁冬盤腿坐在石頭上，涇陽就在山頭大聲呼喊。過了好一會兒，口幹舌燥的靠著梁冬坐了下來。
    梁冬遞上水壺，從懷裏拿出紙帕給他擦拭頭上的汗水。涇陽拿過水壺朝著嘴裏大灌了一口，吐著粉嫩的紅舌頭，大喊折磨人。梁冬隻好一會兒捏肩一會兒捶腿。
    四周突然有了動靜，鳥獸發出呼嘯聲，隱在樹叢裏的飛鳥撲扇這翅膀一齊黑壓壓的朝著空中四散去。
    “來了…”涇陽眼睛一亮，拍手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