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河埠頭的時候就已經看見了那些搭了小舟，上了河麵上花船的官兵，林耀飛也就踩著波光粼粼的河水斜斜的向著秦淮河的對岸奔去。
    雖然身受重傷，又接連被官兵江湖人追擊，卻仗了年輕氣盛，提著一口氣竟硬生生的飛躍了秦淮河數丈寬的河麵，來到河對麵，然後伸手扶住岸邊柳樹樹幹，沉沉的呼出口氣。
    鑽心的疼痛和憋悶之感立時傳來，林耀飛覺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大口大口喘了兩口氣，轉頭看看河對麵，見除了河麵上數條小舟向著自己上岸的方向而來外，水麵上也有數條影子向自己這邊而來。
    眯了已經有些渙散的眼睛，見那對自己來說威脅更大的數個黑點雖然衝著自己來的方向是對的，卻該是還未發現自己的行蹤。林耀飛忙又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一低頭，踉踉蹌蹌的下到埠頭下麵，將身子藏在埠頭和岸上燈光形成的陰影裏，屏了呼吸。
    耳邊數道風聲劃過，林耀飛右手攥成了拳頭，指甲幾乎要陷到掌心裏。可他卻不敢少動，生怕自己任何的動作招來追捕自己的那些黑衣人。
    嘩嘩的水聲由遠而近，一條兩層的樓船緩緩向埠頭駛來。
    很有節奏的水聲引來那些黑衣人的同時，也掩蓋了林耀飛可能發出的聲音。
    花船靠岸，一塊跳板被搭在埠頭上，隨著燈光搖曳，數盞紗燈撐起，一個嫋嫋婷婷的身形出現在燈影中。一股幽香飄進鼻孔，蓮步輕移，那嫋嫋婷婷的影子就沿著搭起來的跳板緩緩向埠頭上走來。
    “蕭公子久候了，惜兒迎接來遲還往蕭公子恕罪。”柔的若能掐出水的嗓音中透著股媚意，那女子上到埠頭上後便對著不知何時立在埠頭上的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緩緩的拜了一拜。
    “惜兒姑娘說的哪裏話，能得惜兒姑娘親自來接，等多久都是值得的。”說著那公子微微一笑伸手拉了在自己麵前低垂了粉頸的女子，手臂就攀到了女子柔軟的腰身上。
    本是風塵女子和恩客見極為普通的對話，可是這對話卻讓藏身在陰影下，後背靠在埠頭邊上，稍稍放鬆了身體的林耀飛不由一凜。
    這位蕭公子……記得自己藏身的時候還未看見他，沒有一點動靜，就這麼悄無聲息的立在僅距自己不足一丈的地方，還是在自己很是警醒的狀態下，這人是什麼來頭？
    微微側轉了身體，視線重新落到了已經攬著那叫惜兒的姑娘沿著跳板，往花船上而去的錦衣公子，林耀飛眼眸閃了一閃。
    待那公子和那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花船船艙門口，兩個船娘撤了跳板，花船重新往秦淮河中央而去，林耀飛忽然蹲了身，在花船掉頭的瞬間一躍而起，貼著水麵縱到了那花船的船尾。
    秦淮河上的花船，就像岸邊的花樓一樣，也分三六九等。
    現在林耀飛登上來的這艘無論是大小還是裝飾的奢華程度，在整個秦淮河上都是少有的。
    隱在船尾底層艙的陰影處，聽那公子和那姑娘的說笑聲從二層傳來，林耀飛就躲躲閃閃的借著暗影，潛進了一層的船艙。
    不想，人才進艙，一陣飯菜的香味就伴著往來的腳步聲傳來，身子猛地向後退了兩步，身子一轉，林耀飛的就隱身在通往二樓的暗影處。這花船上竟然還有廚房？
    看著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端著擺了酒菜的托盤上樓去，林耀飛有些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然後有些艱難的掩了口口水。
    兩天兩夜沒吃什麼像樣的東西了，揉揉自己已經癟下去的肚子，又轉頭瞄瞄那該是廚房的方向，林耀飛輕歎了一聲，然後躡手躡腳的跟在那兩個小丫頭的後麵，上到了二樓。
    餓歸餓，他可不想因為一點吃的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花船的二樓，接著樓梯口的是一條差不多兩人並肩而行的走廊，走廊一側是木頭的並排開了一排窗子的艙壁，另一麵幾扇木門或開或合，悠揚的琴聲正從最裏麵那扇門內傳來。
    兩個小丫頭根本就沒想到自家的花船上了生人，還跟在自己的後麵，徑自來到最內側，伸手挑了門上珠簾進去。
    與底艙相比，上麵這一層顯然是待客用的。
    見那兩個小丫頭進去，林耀飛就隨手推開了身邊一扇關著的艙門。
    艙內雖是空無一人，卻掌了燈火。
    入目的是擺在艙內正中一張鋪了織金錦緞桌布的圓桌，和桌邊墊了柔軟墊子，掛了翠色流蘇的繡墩。
    不大的艙內靠著一側擺了張古琴和琴凳，另一側是一隻擺了數件古董的架子，左手邊層層薄紗掛下，掩了一扇半圓形的月亮門。隔著薄紗隱隱能看見銀紅色的帳子，那裏該算是閨房了？
    視線在艙內轉了一眼，林耀飛邁了大步徑自來到那紗簾前，伸手挑了，走進去。
    裏麵的陳設與他的設想倒是相差無幾，銀紅色的帳子罩了張十分寬大的木床，旁邊桌上一麵輕紗蒙了的梳妝用的銅鏡，各種瓶瓶罐罐，首飾匣子，另一麵兩口蒙了薄紗的躺箱，該是裝了衣物的，再旁邊則是兩扇對開的櫃子。
    掃視了一遍麵前這船艙，林耀飛徑直來到那櫃子前麵，伸手拉開櫃門。
    櫃子內除了女子常用的一些零碎物品，未完成的針線女紅外，最下層一個不是很顯眼的角落裏還放著一隻裝了些瓶瓶罐罐的小籃子。
    隨手撿了一個白瓷罐子出來，單手擰開罐子蓋，未等林耀飛把鼻子湊過去，一股不是很明顯的幽蘭之香就飄散出來。
    地方倒是尋對了，可這藥卻不是止血療傷的。林耀飛皺了皺眉毛有些厭惡的把那罐子蓋好塞回去，然後又伸手摸了一隻出來。
    這一次摸出來的是罐子裏裝的是細細的粉末，可惜還是不是療傷藥。
    十幾個小瓶子小罐子一一查看，竟都是些歡場上用的藥粉藥膏，林耀飛長歎一聲，然後合了櫃門重新來到外麵那間艙內，坐到圓桌邊上。
    伸手拿起桌上茶壺，沉甸甸的感覺從手掌上傳來，林耀飛先是仰頭對著壺嘴猛灌了幾口，長長的呼出口氣，然後才又倒了一杯已經溫涼的清水在桌上小茶杯中。
    伸手解開身上短打的衣襟，借了圓桌上的燈光，月白的裏衣上一片殷紅觸目驚醒。解了裏衣的衣襟，露出來的是斜斜的蓋住半邊左胸，纏在肩上的繃帶，繃帶也已經給鮮血浸透，濕黏的痕跡從腋下到手肘的位置，然後隱沒在掛在手臂上的衣袖裏。
    皺著眉毛，咬著牙齒，猶豫了半晌，林耀飛才伸手抽開繃帶上的結扣，一層層解開濕乎乎的繃帶。繃帶下麵，一道三指長的刀口顯露出來。
    刀口看起來不大，卻該是很深，隨著心髒的跳動，細細的血絲從已經結成了整塊的血痂下麵滲出來。
    該死，原本已經止住了血的！
    心裏咒罵了一聲，林耀飛隨手撕了塊未沾上血跡的繃帶，蘸了那茶杯中的溫水，細細擦洗著傷口。
    隨著他的動作，血痂一小片一小片的掉落，漸漸露出傷口周圍微微向外翻起來的肉，溫涼的水滲進傷口，又添幾分痛楚，林耀飛忍不住抽了口氣。
    待這一陣痛楚過去，林耀飛又向四周逡巡，視線在薄紗的幔帳，錦緞的桌布墊子上一一看過去，最終還是低頭撕了身上月白裏衣的衣襟，接成一條繃帶在內側墊了塊裏衣上布片後重新包紮了傷口。
    隻能單手打結，一連試了幾次，已經是滿頭汗水了，那個結才重新打上。伸手拉上裏衣，係了盤扣，又拉上外麵短打，同樣係好扣子，有些笨拙的理好了身上的衣服，林耀飛才沉沉的舒了口氣。
    傷口已經被處理過，雖然沒有止血的傷藥，可是看情形短時間內隻要不輕舉妄動，重新結上痂還是很有可能的。
    這裏是不可久留的是非之地，還是該盡早離開才好！
    被人在身後追了兩天，直到此時，林耀飛也才有精力想想自己下一步的計劃，可是……家沒了，親人也沒了，身後還有追兵緊追不舍……這偌大的天下，自己又該往何處落腳藏身？
    神情怔忪，林耀飛的眼中現了些迷惘和還未曾浮現出來的悲涼。
    若銀鈴一般咯咯的笑聲驟然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從艙外傳來。林耀飛一愣，待他反應過來，那腳步聲就停在了這船艙的門口。
    “蕭公子既然還未全盡酒興，不如讓他們把菜重新做了擺到奴家這裏來，奴家陪了公子一醉方休可好？”隨著柔柔軟軟的聲音傳來，船艙的艙門便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