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內後院一角一座高房大屋靠近莊牆那一側的屋脊上，水千玨一身黑色勁裝，單手托了下巴，靜靜的坐在灰色瓦片上。從他正做著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莊外農戶家的房子，和田野上玩耍嬉鬧的一群孩子。
    童年時代在這莊內的每一個除夕他都是和父母和身邊侍候的人守夜；之後流落江湖的第一個除夕他隻能蜷縮在一家店鋪門前角落裏，看著煙花在天上綻放絢爛的色彩；後來就算是被師父收做關門弟子，因為師父已經是方外之人，這世俗界的節日卻是不過的；所以，雖然知道今天是大年，知道這個日子很特別，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該用怎樣的心情去對待。
    尤其是早飯後看到莊內的人一個個興高采烈的忙成一片，他卻插不上手，就更有些手足無措，雖然看見遠帆也和大家一道興高采烈的忙這忙那，可是最後，他還是像以前一樣，遠遠的避開那些人，獨自坐到這屋脊上看莊外的風景。
    “呼啦呼啦——”頭頂不遠處有聲音響起，很是熟悉這個聲音，水千玨連動都未動，依舊望著遠處奔跑跳躍的孩子們。
    呼啦啦的聲音在頭頂不遠處轉了一圈，然後往遠處飛去，水千玨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其實很想告訴那個霍斯特大白天的不要這麼招搖，可是現在自己心緒不佳，懶得張口，就任由他這般囂張的呼啦啦的飛走。
    輕微的鞋底踩在瓦片上的聲響從不遠處傳來，水千玨心中警覺，皺了兩道劍眉，繃緊了身子，左手緩緩的垂下來，放到順手就能把藏在靴筒內匕首抽出來的位置才慢慢轉頭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自己坐著的屋脊的另一麵，一身長袍的遠帆正一手拎著身上長袍的前襟，低著頭，踩著瓦片小心翼翼的往自己身邊靠過來。
    呼——見屋脊上的人是遠帆，水千玨長舒了口氣，放鬆了繃緊身體的同時也把垂下去的左手重新放回到立起來的膝蓋上，淡淡的看著他。
    遠帆一邊小心翼翼的移過來，一邊還不時抬眼看一眼水千玨，見他看著自己，就向他笑了一下，然後低著頭繼續磨過來。
    許久，就在水千玨以為他可能一輩子都走不過來的時候，遠帆終於來到了他身邊站定，然後小心翼翼的曲了雙腿，坐到屋脊上。
    “呼——好危險。”坐下來後，遠帆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又的拍拍胸口，一張白淨的臉上也現了些劫後餘生的慶幸，“還好沒摔下去。”
    我在又怎會讓你摔下去！有些好笑遠帆誇張的舉動，水千玨微揚嘴角的同時，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來。
    “你上來幹什麼？”待遠帆坐在他身邊左右搖晃了一下身子，適應了一下之後，水千玨才問道。
    “找你啊。”回答的理所當然，遠帆滿意的拍拍身側的瓦片，然後學著水千玨撐了下巴看向莊外的野地。野地裏，那幾個孩子正排成一排，沿著田埂逶迤而行。
    “找我幹什麼？”
    “早飯過後莊內莊外都沒看見你的影子，當然要找了。前院那麼熱鬧，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麼？”坐正了身體後，遠帆轉頭問道。
    片刻的沉默，水千玨抬起頭來避開身邊少年的視線，望向遠處天盡頭的視線有些渙散，“如果我跟你說，我其實不知道今天我該做些什麼你信麼？”
    “千玨……”水千玨的話雖然平淡，遠帆卻感覺出了他話中的沒落，頓了一頓，他才小心翼翼的問，“今年已經是你在莊內過的第三個年了吧，往年你都是怎麼過的？”
    “往年？”低低一笑，水千玨把雙手撐到身後，仰了頭看天上流雲在蔚藍的天空中穿行，“就像平常一樣，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如果真要說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中午和晚上的菜會豐富一點。”至於莊內人因為年節的興奮卻是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
    唔……怎麼聽起來跟自己在孤兒院時候的新年很像啊！
    孩子過多，又加上管理的老師嚴重不足，就算是中國舊曆新年有守歲的傳統，遠帆在的那個孤兒院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守歲的活動，所以新年和其它節日一樣，給院裏麵孩子最直觀的感受就是那天能吃到些平日裏吃不到的好吃的東西……維持著托了下頜的動作，看著身旁水千玨因為仰了頭露出來的欣長的脖頸和喉結，遠帆忽然有些心虛。
    “今年呢？你也要和以前一樣麼？”把視線從水千玨身上移開，遠帆問道。
    “也許吧。”調整了一下姿勢，水千玨微微眯了眼眸。
    “這樣啊，那我陪著你好了。”
    “你？”一聲輕歎，水千玨重又坐直了身體，轉頭看身邊的少年，正好少年也望過來，四目相對，半晌水千玨嘴角一揚。
    “怎麼了，你不信？”
    “信，不過……我不出現沒關係，可是你如果不出現的話要不了多久這莊內的人就會到處的找你。”身邊這少年，除了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外，在這莊內的人緣竟也出奇的好。
    從管家周叔到臨時幫忙的雜役，上上下下幾乎每個人都很喜歡這少年，看見他都會笑著過來打招呼，甚至有時候明明隔得很遠，隻要看見他的影子，那些人就會樂嗬嗬的跑過來，就為了說一句：帆少爺早！
    “怎麼會？既然你這個莊主不出現都沒關係，那我這個冒牌的少爺不出現也不會有事的吧……”話說到後來聲音忽然小了下去，因為一聲接一聲的呼喚正遠遠呃傳來，細細辨認竟是鈴鐺在到處找他。
    “嗬嗬。”見身邊少年張口結舌一副很是鬱悶的神情，水千玨低笑道，“我說什麼來著，這才一會兒不見就有人來尋了，要是一天都不見你，說不定他們會把我這個莊園翻個底朝天呢。”說完，徑自站起身來，隨手拍拍身上塵土道，“下去吧，免得鈴鐺找不到你把這莊子拆了。”說完就縱身躍下屋脊，然後抬頭看向遠帆，等他下來。
    目瞪口呆的看著水千玨利落的躍下去，呆了半晌，遠帆才小心翼翼的站起來，半蹲著身子，從屋脊上蹭到房簷上頭，覷著眼睛探著頭看著腳下兩丈左右的高度，然後在臉上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那個，千玨……這個高度，我覺得我跳下去的話……會死的很難看。”
    的確會死的很難看。
    行走江湖多年，身邊之人再不濟也都有些竄高躍低的三腳貓的輕功，這也就直接導致他幾乎完全忘記這個和自己一起坐在屋脊上的少年其實連一點點功夫底子都沒有。
    “我帶你下去。”重又躍上屋脊，兩步來到遠帆麵前，伸手攀了少年的腰身，然後又縱身躍下。
    身子先是一輕，緊接著就是失重的感覺，遠帆的心啊肝啊，全都忽悠悠的懸在半空中，嚇的他忙閉上眼睛，雙手也緊緊攀在水千玨的身上，生怕一個沒抓住自己會摔下去。
    隻是瞬間的失重，緊接著懸空的雙腳就又踩在結結實實的地麵上。慢慢睜開眼睛，環視了一下四周，見自己已經落回到了地麵上，遠帆才長出了口氣，然後鬆了環著水千玨的手，誇張的拍拍自己的胸口。
    “怎麼，怕我中途鬆手把你摔下去？”麵前的少年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水千玨有些哭笑不得。
    “那麼高的高度，當然怕了。”有些鄙視這個會輕功的人站著說話不腰疼，遠帆伸手排開水千玨還攀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手背被打了一下，水千玨也才驚覺，自己竟還摟著少年的腰身，忙觸電一般的抽回手去，臉上也現了些尷尬之色。
    “你……”有些狐疑水千玨的反應，遠帆皺了眉毛盯著他。
    “帆少爺……”恰此時，鈴鐺的聲音遠遠的傳過來，打斷了遠帆未問出來的話。
    “鈴鐺在找你。”伸手拍拍遠帆的肩膀，也拍掉自己的不自在，水千玨道。
    “一起去。”人給輕輕一推，遠帆非但沒走反而伸手捉了水千玨的手腕。
    “我……”就不去了吧！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在看到那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中明顯的期盼後，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隻得在一聲長歎後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