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渾身一僵，繼而笑開了來，分不清是自嘲還是挖苦，“哈哈，那你倒是說說看，我這個髒兮兮的瘋子究竟是哪一個可憐蟲？”
    西門不答，卻是轉而說起了自己的事情，將自己與音爵逃亡的事情大致敘述了一遍，然後接著說：“說是逃跑，就我和音爵的本事，又哪裏逃得掉？況且就算僥幸逃掉了，以我現在的修為甚至比音爵還要低一些，我又拿什麼來教導他？他是我一心想要保護的寶貝徒弟，我又怎麼舍得為一己之私毀掉他一生的前程？！本來，我是打算待音爵睡著後就回去認罪的，怎樣的結果都無所謂，隻要我的音爵好好的……”
    說到這裏，西門覺得抓著自己手臂的小手猛然收緊，指甲幾乎嵌入到他的皮肉中，低頭一看，原來小音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睜著灰色的眼眸冷冷地盯著他，尖銳而狠戾，就好像他隻要再說一句令小孩不喜的話，便會被那雙眼中的利芒狠狠刺穿！
    這世上有一種人，戒備心極重，很難有人能夠走進他心中，然而一旦你被他放在了心上，他便掏心掏肺地對你好，便是你自己要傷害自己，他也是不準的。
    毫無疑問，音爵便是這種人。
    西門衝著音爵笑了笑，示意他安心，一邊安撫性地拍了拍音爵的脊背，然後抬起頭看向那人，繼續說道：“我本來的確是這樣想的，是的，本來。可是誰讓我遇到了你呢？所以，我改主意了。”
    西門笑眯了一雙眼睛，捏了捏音爵的肉嘟嘟的臉蛋，“我要離開這裏，和音爵一起。”
    音爵聞言，瞬間緩和了眼神，讚同地點點頭，也不在意西門正蹂躪著他臉頰的爪子，反正也不疼，權當是按摩了。
    那人神色複雜地望著玩兒得自得其樂的兩人，無力地閉上眼睛，歎息似地低喃：“看來，你是真的知道了啊……”
    音爵聽著這兩人不明所以的對話，隻覺得雲裏霧裏的，不由地蹙眉，難道西門還有什麼瞞著他的嗎？於是歪著頭望著西門，又瞄了瞄那人所在的方向，詢問的意思不言而喻。
    西門自然也樂得滿足自家小孩那小小的好奇心，柔聲說道：“他名叫顧冉墨，在浮羽派是出了名的天才，我也曾遠遠見過他幾次，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都傳言說是他瘋了，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他了。”
    “為什麼？”音爵疑惑地問。
    為什麼他會被關在這裏？還是西門為什麼會改變主意？
    音爵大多數時候都安安靜靜的，沒有什麼存在感，一看就不是一個會管閑事的人，所以自然不可能是前者。
    “我也是剛剛見了他才恍然醒悟的。”西門指了指顧冉墨，問音爵，“呐，你覺得他瘋沒瘋？”
    音爵仔細回憶了一遍那人的行為舉止，然後果斷地搖了搖頭，說自己是瘋子的人大多是正常人，真正的瘋子才不會承認自己瘋。
    “很好，看來我們看法一致。”西門笑著誇了一句，接著分析，“既然他沒瘋，那麼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裏？”
    浮羽派雖然盡是些討人厭的家夥，但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把人囚禁起來，除非……
    “他做了什麼事情！”
    之所以不說他做錯了事，是因為音爵並不覺得浮羽派就代表著正確和正義的一方——看他們處理他和西門這件事的方式就知道了。
    “我家音爵果然聰明。”
    “那麼，他究竟做了什麼？”
    “……我怎麼知道？”西門尷尬地掩唇輕咳了一聲，然後一本正經地說：“我隻是看著他這樣，再結合著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忽然就想起了師父曾經說過的話。”
    音爵疑惑地眨眨眼睛，豎著耳朵聽西門進一步解釋。
    然而不待西門開口，顧冉墨嘶啞的聲音卻插了進來，“浮羽派，最是容不下天才了。”
    西門鄭重地點點頭，“所以，我們必須得離開，我不想你……成為第二個顧冉墨。”
    “第二個顧冉墨……”音爵想到了測試資質時的事情，微微皺眉。
    那時候，的確聽到長老們提到了一個天才，叫什麼……墨小子，呃？墨小子——顧冉墨？！
    “哈哈哈哈，你倒是想得通透。”顧冉墨讚賞地看了西門旻寧一眼，然後搖頭歎息著說：“隻可惜，你們都逃不了的。”
    “逃不了也得逃，總不能坐以待斃吧。”西門笑著聳聳肩，“況且，不試試又怎麼知道逃不掉？”
    “是啊，不試試又怎麼知道……我當初是不想逃，還異想天開在這裏等他，如今卻已然開始後悔了。”顧冉墨慘然一笑，“嗬，天才？狗屁天才！還不如你一個小輩看得清楚！”
    “顧冉墨，你就是個蠢蛋，當時怎麼會想著要等他呢！連命都不要了，還等他做什麼……你怎麼就是不肯來看我呢，一次都沒有……一次都沒有……你是不是已經忘了我了？怎麼辦，我都快要……後悔了……你怎麼還不來看我……”
    顧冉墨將頭埋在雙膝間，語無倫次地說話，或是大吼或是哽咽著低喃，看起來瘋瘋癲癲的。或許他確實已經瘋了，在這漫長的十年囚禁中。
    “師父，他……”
    西門歎了口氣，“這裏不可久待，想來大長老這會兒已經回去傳消息了，我們走吧。”
    “嗯。”音爵乖巧地點點頭。
    “大長老？”顧冉墨茫然地抬頭看著兩人，似乎被什麼東西驚到了一般，猛然回過神來。看著西門兩人準備禦劍飛上洞口，他指了指麵前的深潭說：“水底連著外麵的湖泊，你們走那裏吧。”
    西門回頭看了他一眼，並沒有什麼異樣的神色，似乎隻是單純善意的提醒指點。西門略一猶豫，還是決定相信他，畢竟直接從上麵的洞口出去危險性實在太大。
    “謝謝你的指點。”
    “不客氣，同是天涯淪落人。”顧冉墨滿不在乎地說，忽然，似乎想到了什麼，心念一動，一把質樸的飛劍出現在手中，他隨手將劍甩到音爵麵前，“我看你們似乎隻有一柄飛劍，這是我從前使用的‘冉奕劍’，反正以我現在這樣也用不上，你們帶上吧。”
    音爵下意識地看向西門，見西門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這才彎腰拾起了地上的飛劍，麵無表情地道了聲謝。
    “都說了不用謝。”顧冉墨頗為不耐煩地擺擺手，然後說不上真誠地加了一句：“總之，祝你們好運。”
    “承你吉言。”
    潭水很深，幸而西門和音爵都不是普通人，閉氣的功夫也不在話下，深吸了一口氣便跳入了水中。
    水底很暗，什麼都看不見，一不小心便會撞在石壁上，兩人一邊小心翼翼地避開石塊，一邊摸索著通道，偶爾遊到石塊密集的水域，西門還會分神護住音爵的腦袋。
    遊了很長一段距離，才依稀看到頭頂的光亮，兩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奮力朝著上麵遊去。
    出水的地方是一個小湖泊，周圍是鬱鬱蔥蔥的樹林，看這環境有些像是斷龍潭。
    這時候已是正午，太陽懶洋洋地掛在天際，卻並不暖人。兩人爬上岸，快速地弄幹了衣物，也不敢多做耽擱，大致確認了一下方向，踩著飛劍就往天際逃竄。
    “孽徒，哪裏逃？！”
    還未飛出多遠，身後猛然傳來一聲厲喝，驚得西門差點沒一腳踩滑直接從飛劍上落下來，回頭一看，隻見趙純劍與大長老帶著一隊人禦劍追在兩人身後，殺氣騰騰的，轉眼間便已近在咫尺！